于守义哭笑不得地看看姐姐，叹着气笑道：“可不咋地，前儿老大把咱娘晾的袼褙给弄坏了，昨儿小的又把咱爹养的鱼给捞出来捏死了……就这，咱爹咱娘还不让打不让骂呢！”
  说完叹口气，又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碗浆水喝了。
  唐娘子就问：“让羡娘再给恁盛一碗来？”
  于守义抹抹嘴起身：“不喝了，已经解了渴了。俺就先走了，还有事儿……”
  话未说完，羡娘拎着于守义带来的小篮子出来，不过篮子里的桑椹儿已经换成了一捧红艳艳的樱桃和一大串紫莹莹的葡萄。
  “哎哟，这是哪来的鲜物儿？姐，恁身子不爽快，还是留着恁自己吃吧。”
  唐娘子接过篮子，硬塞进于守义手中，笑道：“宋掌柜刚刚送来的。恁待会儿下了值若是无事，就过来吃饭，俺和恁姐夫有点儿事儿要恁给拿个主意。”
  鲜果子却是稀罕，不过却不易存放，又是亲姐姐给的，于守义也没多推托，就势接在手中，爽快地答应着：“成啊，俺下了值就来。”
  唐娘子一边送他出门一边笑道：“那待会儿让恁姐夫炒俩小菜，晚上恁哥俩好好喝两盅。”
  走过一个街口，跟着于守义巡街的顾青河迎上来，一眼看见于守义手中的小篮子，立刻惊讶道：“咋又拎回来了，难道婶子不中意？”
  “俺哪里知道中意不中意！”于守义睨他一眼，淡淡道，“这是个大虎小虎的吃食。”
  “哦，哦，压篮子的！”顾青河笑起来，伸手接过篮子，笑道，“师傅，恁且慢点儿走着，俺把这个给送回去，回来追恁。”
  于守义不置可否，顾青河就笑嘻嘻地转身跑了。看着小伙子一溜烟跑远的背影，于守义轻轻摇着头叹了口气。
  他这个徒弟是真不差，长的周正，人品也不错，手脚勤快嘴巴也够用，家里老爹娘也挺温和……唯一不好的，就是他这份差事，杂役啊，收入太少不说，还没什么保障，长官派下案子来，逾期就会受罚，甚至会挨板子训诫。
  他早就看出来顾青河的心思了，如此积极地做差事，争取优异考绩，不就是想着有一天能转成正式的差役。但转正后，就要入籍皂户，等同贱籍，三代不许科考出仕！于守义很清楚，姐姐多排斥这个身份，当初老爹的两个徒弟都对姐姐有意，人品长相都不错，姐姐却一个没相中，自己挑了个开食铺子的小子，日日跟着操劳维持……唉，姐姐当初都不肯，如今眼瞅着生意越来越好，必定更不肯把羡娘嫁给当差的小子！
  这个傻小子每天一门心思地转正，殊不知，他越努力，离着自己的目标越远。于守义在一边看着，都觉得不忍心。
  昨儿，主薄大人还夸了这小子，让他好好干……眼瞅着转正有望，于守义反而不好直言，打破这小子的希望，怕他一时犯了轴，毁了前程，将来后悔。
  宋玥去铺子里看了看，和小子们一起吃了顿饭，聊了聊铺子里的问题，又拎着仓储账簿，去仓库里看了看新进的货品，四下看了看各处的房屋、墙壁、排水，叮嘱金梁张勇和几个小子上着点儿心，各处发现问题及时报告，找人修缮，别造成漏雨、水淹等事故。
  转一圈要离开了，张猛跟她出来，挠着头磕磕巴巴道：“婶子，俺大哥面皮薄，心软，人家一说家里多难多难，他就不忍心了……”
  听他说到这里，宋玥已经明白这小子是说什么。她有些意外，没想到一贯大大咧咧的愣小子，居然知道替大哥说情，倒是个有心的。
  她没着急打断他，就那么默默地听着他往下说，她想知道这小子最后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让她收回对张勇的惩罚吗？
  张猛本就不太善言辞，被宋玥这么看着，一紧张，说话就更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不说，小黑脸也涨得通红，额头上都出了汗……好不容易觉得把想好的话说出来，张猛顿了一下，鼓了鼓勇气，道：“婶子，俺大哥知道错了，他都给俺说了，他就是觉得辜负了婶子的信赖和托付，觉得对不住婶子……那啥，俺看他心里懊悔的不行，说话嘴都哆嗦……那啥，俺不觉得哥哥委屈，俺就是怕他太难受，心里受不住，别病了……那啥，俺想着，婶子能不能把俺调到那边去，跟着俺大哥一起干？有俺帮着他，有啥事儿也能有个帮手。”
  这小子磕磕巴巴说半天，宋玥心里都想到了，所以很平静地听着，甚至还有点儿好笑，这小子磕磕巴巴的样子真是有些愣有些小可爱呢。只不过，这小子突然提出要去作坊里帮张勇，而舍了铺子这边已经熟了手的工作，给了宋玥一个意外。
  一时间，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说这小子有情有义，还是该说这小子莽撞、憨！
  她瞪着他，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本就紧张的张猛就没了声音，连磕磕巴巴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喏喏地唤出来一句：“婶子……”
  宋玥吐出一口气，又瞪了他一眼，道：“恁还真是个憨小子。我知道恁是为了恁大哥，愿意舍弃这边，可是，恁明不明白，一个人的日子过成啥样，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其他人帮一次，不可能帮一辈子……哦，恁现在不明白？不明白也没事，恁只给我记住，有啥事儿就应该找我说，这件事做得很对，但恁大哥那边交给我，我抽功夫找他说说话，他没事的。难道恁也不相信勇子？”
  不，不是，俺信，俺信大哥，可是……”张猛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宋玥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
  退后一步，又板了脸，正色道：“恁好好地干活儿，要是恁犯了错，我一样不会客气！小心着点儿！”
  张猛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挺了挺身子，大声道：“婶子放心！”
  宋玥用手指点了点他，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带着青杏转身，登车，离开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