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嫁 第2节
作者:
云华朵朵 更新:2022-10-31 23:15 字数:6204
说完,美娇娘留下两声冷笑,径直下了梯子。
第3章 本是同根生(抓虫)
温愈伏在案头,桌上名贵的宣纸被她揉成一团,又展开,捏起一个边角一点一点将酸菜样的宣纸碾成一粒粒的小纸团,眉目间满是纠结,只是没有再哭了。
千禧园美娇娘的一番话替温愈燃起了新的思路。但是,真的要把温念推入火坑,让她代替自己受过吗?温愈不确定。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温念始终放不下温愈,她在自己院子里坐立不安的,强忍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返回了留香院,幸好,温愈没有再哭了,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这让温念松了口气:“阿愈,你开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很多年以后,温愈回想起今日,觉得大概是温念的突然到来推了她一把,让她冲动之下做下了后悔终身的决定。她打开了门,把温念迎进来,然后率先开了口:
“阿念啊,你还记得十岁那年的中秋吗?”
温念不明白温愈突然提起小时候的用意,但是温愈愿意主动聊天就是好的,她不安地抠着袖口的手指微微松开,脸上带了笑意:
“记得,那年中秋爹娘有应酬,他们带着哥哥去了,我们两个孤零零地在留在家里,因为外面听着很热闹,我们就偷偷爬墙出去玩了,去放了河灯,看了庙会,过的特别开心,后面——后面回家路上我横穿马路要去买冰糖葫芦,没有注意到有人骑马过闹市,是你推开了我,救了我一命。”温念记的一清二楚,现在想起来仍然害怕得脸色发白——原本要踏在她胸口的马腿踩断了温愈的右腿,她低头扫了一眼温愈的早就痊愈的右腿,庆幸道:“幸好大夫医术高明,没有让你的腿落下毛病,不然我要愧疚死了。”
温愈双手交握,不自在地搓了搓,屏住呼吸问温念:“那我算救了你一命,对吗?”
温念感念道:“是啊,如果不是你,我十岁那年就死在马蹄下了,哪里还有十七岁的我坐在这儿。我……”
“——阿念,我求你一件事。”温愈怕错过这次机会,急急打断了温念的话,咬牙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反正温念已经幸福过一回了,上辈子她和戚表哥琴瑟和弦过,所以这辈子——“我们换嫁吧。”
温念愣了愣,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嘴巴微张。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不会有人发现的。”温愈握住温念的手,轻声道。而后,她又强调:“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阿念,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次,行吗?”
“如果我不愿意,你就后悔救我了吗?”温念垂下眼眸,又复抬眼迎视温愈的目光,她等着温愈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温愈害怕温念的目光,那让她感觉无比地心虚,她撇开头,道:“我当时只想着救你,现在再来一回,我也还会救你。”可她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温愈还是那个温愈,到底没有让温念失望透顶,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头一回觉得疲于应对两人的独处,“就像你不知道后悔或是不后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骨肉相连的双生姐妹拿救命的恩情要挟我回报。”
“我不愿意。”这就是温念的答复了。假如温愈遇到了生命危险,她一样会义无反顾的救温愈,这是亲人之间的理所当然。可换嫁不是理所当然。
两个人鲜少有闹矛盾的时候,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欢而散过了。温念出了留香院的门,在回自己院子之前犹豫了一会儿,脚步一拐去寻温夫人。
商人没有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讲究,温未迟是生意场上的老狐狸,温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一样是生意场上的铁娘子,京城里的最大的胭脂水粉衣裳铺子就是温夫人经营的,整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温念跨了两条街才找到自家娘亲。
“阿念怎么过来了?阿愈怎么样了?心情有好点吗?”温夫人从应酬中脱身,顾不得自己喝茶解渴,关切地问道。
面对忙里偷闲的母亲,温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轻抠袖口,“我和阿愈吵架了,娘亲你能不能回去陪陪阿愈?”
“坏习惯!”温夫人拍开温念的手,不让她抠袖口,然后才道:“阿愈心情是会不好些,要不是崇王妃非指名要我作陪,我也该留在家里陪阿愈。你去禀告崇王妃,我家里有急事,今日失礼不作陪了,今天店里的东西一律八折,让她随便挑,望崇王妃不要怪罪。”
后面一句是对店里帮工的小姑娘说的,语罢,温夫人携温念脚步匆忙地回家。
“夫人,三姑娘,你们回来啦!”小乔拎着食盒从厨房回来,远远看见回来的温夫人和温念,笑着举起手中的食盒,“四姑娘说要吃雪花酥。”
温夫人神色微松,道:“能想起吃东西,说明阿愈只是一时气闷,心里其实是能看开的。说到底,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她早些想开,用心经营,未必就不能过得幸福。小乔,你再去拿些糕点,一道送过来。”
小乔掉头去了厨房,温念和温夫人则继续往留香院去。
留香院门户紧闭,窗也是关着的,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寂静,温念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她松开挽着温夫人的手,走快两步,伸手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阿愈,你怎么……”把门窗都关上了?
温念后半句话直接噎在了喉咙里,她仰头看着被一根麻绳吊在半空挣扎的温愈,吓得失了声,完全忘了动作。
温夫人推开吓楞在门口的温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她把桌子扯过来,一脚踏上去,然后用力把温愈抱了下来。
温愈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脸色青白,显然十分不好受。温夫人抱着她,却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反而抖着手“啪”地扇了温愈一巴掌,忧极怒骂道:“你想干什么?!你吩咐人说要吃雪花酥,把人支开就是为了上吊么?”
温愈被抽得脸歪过去,她垂着眸子,声音粗糙嘶哑:“死,总比生不如死好。”
“你看着我!”温夫人恨铁不成钢,她掰正温愈的脸,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听着,我温氏女,绝不能有自轻自贱之徒!”
“可是我不愿意!可是我不愿意!”温愈挣扎起来,情绪很激动。她去牢笼里走了一回,死了一遭又活过来,她不能浪费上天给的机会,去重蹈覆辙。而且,就像美娇娘说的,她和温念是一样的,上辈子她可以,这辈子为什么温念不可以。
“你——”温夫人又急又气,不知道该拿小女儿怎么办,失了平时稳重机巧的模样:“你要是死了,就是抗旨不尊,爹娘愿意陪你砍头下黄泉,你姐姐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可是你也要问问温氏九族是不是都愿意陪你去死!你担得起那么多的无辜性命吗?你就不怕罪孽深重下辈子投胎成猪狗吗?”
“娘,别说了。”温念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她压住温夫人的手,制止了这场闹剧,她真诚郑重地对温夫人道:“给我和阿愈一点时间,我来劝阿愈,她一定会想开的。娘,你相信我。”
温念的语气太过绝对,温夫人被说服了。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唉……你看着她,我去写拜帖请大夫。”
在大小乔的帮助下,温念将温愈安置到床上,她低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阿愈说说话。”
“好,姑娘有事就叫我们,我们在外面候着,”大小乔对视一眼,依言退了下去。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温念和温愈姐妹俩。温念坐在床边,对望着帐顶无声流泪的温愈说:“……你别这样。”
“你又是要干什么?咳咳咳,你不愿意帮我,就不要在这里假好心。”温愈侧过脸,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尖锐。
“我不愿意,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来胡闹。”温念唇角下弯,显出冷意。
“温念,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温愈的嗓子伤的狠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粝难听,“你要么帮我,要么就从我这滚出去,这辈子都不用来见我!”
温念掩在袖里的手猛地握紧,心尖刺痛,不自觉就生出了妥协之意。她们一道降生,一道成长,可以说,温愈是比父母还要亲近的人,她怎么舍得这样威胁她。
明知道这只是温愈不愿意接受现实使出来直白得没有一点技巧性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是偏偏对温念却足够有用。温念终究见不得温愈死,也不愿意两人就此恩断义绝。
她叹气,轻声道:“你别这样,我帮你。”
温愈空洞的眼神一点点泛起光,她侧头,道:“真的?”
“真的。你养好身体,到时候你去江南,我去嫁给他。”温念的目光流连在温愈的脖颈间,心疼她的伤口,“所以,你一定要和表哥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不然我会生气的。”
第4章 一样不一样
二月十五,温府红绸高挂,喜气洋洋。
“二位姑娘真的是神仙赐下来的宝贝。”两个喜婆一左一右分别站在温念和温愈身侧,对两人一模一样的长相啧啧称奇,“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好些双生子,但是或多或少有区别,只有两位姑娘,我竟然一点也区分不出来。怪不得温夫人您要让两位姑娘穿一样的嫁衣,在同一天出嫁。换了我得了这样的宝贝女儿,我肯定也要这么做。”
温夫人笑看了眼手牵手肩并肩的两姐妹,满意道:“她俩自小感情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穿一样嫁衣在同一天出嫁也是她们主意。”
“温夫人真有福气。”喜婆笑呵呵看了眼窗外,捧起一旁的红盖头,问询道:“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温夫人还有话要交代二位姑娘吗?”
温夫人心里有话不完的期待和担忧,可再说下去,温念和温愈又该花妆了,她摇摇头,示意喜婆可以给两个新娘子盖上盖头了,“我去看看她们的嫁妆,一会时辰到了,你们就到门外唤一声,让她们哥哥进来背她们出门。”
“好嘞。夫人放心吧。”其中一个喜婆应了一声,然后两个喜婆一边齐声念着吉祥话,一边为温念和温愈盖上红盖头。
又约莫过了半刻钟,温念身边的喜婆笑吟吟地道:“出门的吉时到了,我去叫两位公子进来。”
这时,温念掀起盖头,,面露羞涩:对余下的那个喜婆道:“我到后面解决三急。”
“我也一起。”温愈捂着小腹,跟着站起来。
喜婆没有多想,却不知屏风后的两人调换了位置,互换了神态。两人幼时最喜欢模仿对方,让别人猜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如今长大了,但假扮起对方没有一点压力。一模一样的装扮,一模一样的身形,待隔了一层红盖头,熟悉的家人们也没有发现问题,温家两位哥哥笑容满面地背着妹妹出门。
温念伏在温家大哥的背上,呼吸轻轻的,生怕大哥发现问题。安静地走了一段,温家大哥忽然开口了,声音很低,但足够温念听清楚:
“阿愈,哥哥对不起你,没有大本事,让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娶了你,但是你放心,你以后的生活银子管够。不怕说句直接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咱别管那太监什么样儿,有银子,咱就能过上舒服的日子,你心里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啊。要是那人敢对你不好,你告诉哥哥,哥哥没本事教训他,但肯定能接你回来,哥哥养你一辈子。”背着温念的温家大哥故作轻松,把苦涩都掩在心底。妹妹嫁的不如意,他却只能给出不是办法的办法,心里头实在不好受。
温念抿紧唇,心下感动,因怕被哥哥认出,所以并不出声,只是抱紧了温家大哥宽阔的背,微微点头。
温家大哥不知道妹妹换了人,只道是妹妹心里难过,底下的脚步慢了下来,越发不舍得妹妹出门了,“哥哥会让你嫂子多去跟你走动,有事你就跟你嫂子说,千万不要藏在心底。”
脚步再慢,路再远,也有走完的时候,温家大哥叨叨絮絮地说,温念安安静静地听。不多时,温念感觉大哥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她就被放在了软垫上端坐着,手里被塞了一包糕点,“去吧,开开心心地嫁人。”
外边热闹极了,成人善意的哄笑声,小孩兴奋的尖叫声,还有喜庆的乐声和响亮的鞭炮声,温念靠在软枕上,觉得外面一定比京城最热闹的街还要热闹。她没有被热闹的气氛渲染,紧张地祈祷一切顺利,不要有人发现温府嫁女的秘密。
大概上天真的听见了温念的祈祷,一切顺利地不可思议,花轿摇摇晃晃地绕城一圈,入了督主府,她被人引着下了花轿,和她未来的夫君一起牵着红绸进了门,在正厅里拜堂,夫妻对拜的时候,温念透过朦胧的红盖头悄悄望了一眼对方,发现对方虽然是个阉人,但意外地很高,平视的时候,她只能看到他的肩膀,非常宽厚有力的肩膀。
“送入洞房!”伴随着这一句话,温念晕乎乎地跟着去了她未来的居所,在这里,对方用秤挑了她的盖头,两人一起喝了交杯酒。
头戴红花的喜娘端来一碗汤圆,示意她吃,却在这时,一个不长眼的太监在门外吼道:“督主!宫里来了急令!”
温念刚刚拿起的勺子的便又放了回去,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陈泽昇瞥了眼门口,神色不变,示意她继续。温念朝他微微笑了下缓解尴尬,再次舀起汤圆送入口中,同时,听喜娘问道:“生不生?”
温念犹豫了下,不知道自己该回答生还是不生,汤圆是生的,可他和她不可能生啊,她慢慢嚼着嘴里的汤圆,咽下去之后决定按习俗就好,应了声:“……生”
不紧不慢地走完了流程,陈泽昇随众人出去,把温念独自留在了喜房内。
温念静静地坐了会儿,确认不会再有人进来了,便起身打量房内四周。床和家具是父亲让温愈选了款式,亲自盯着人打造的,舒适度有绝对的保证。这个布置,和她在温府的闺房几乎一模一样,想来是温愈贴心,让她在陌生的环境中能找到熟悉的安全感。
“夫人。”小乔站在门外敲了三下门。
温念还没有转换过来身份,听到这个称呼之后楞了下,才开口应道:“嗯,进来吧。”
小乔推开一点门,闪身进来之后迅速把门关上,小声咋呼:“夫人夫人,我跟你讲,督主府的人个个都好严肃啊,高冷得要死,传达完消息就一句话不肯多说,一下都不闲聊的,而且而且,督主府的下人都是太监,一个侍女都没有!也就是说,以后,整个督主府就只有我们俩是女的,可怕!”
“正常,毕竟……身份特殊。”督主府没有侍女,温念倒是觉得正常,那人是太监,让同身份的人伺候肯定更自在些。而且,官家阶级分明,向来只做事不说多余的话,她们两个才是督主府里的异类。“你别大惊小怪的,免得别人笑话我们。”
“啊,好。”小乔惯常是跟自家小姐聊这些的,以前温愈都会跟她一起讨论这些的,一下子被小姐训了她有些懵。
“你怎么进来了?他们跟你说什么了?”温念提醒小乔。
“啊!对!差点忘了!”小乔一拍脑门总算想起正事来了,“夫人,他们说姑爷今晚不会回来了,让你早点歇息呢。”
听到陈泽昇忙得洞房的时间都没有,温念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紧绷地背脊放松了些许,轻声道:“那就不等了,你去要点热水,我洗漱歇下吧。”
“哎!行,夫人你等着啊。”小乔点点头,小跑着出去了。没多久又哒哒哒跑回来,兴奋道:“夫人,他们说珑玥阁后边就有一个大的浴池,你以后可以在那里洗漱!”
小乔一边说一边往房间的左侧走去,摸索了一会儿,推开一道隐蔽的门,“啊!真的有!夫人快来!”
温念走近敞开的门前,望向里头,发现是一条露天的小道,蜿蜒着通向后头的屋子。小乔已经迫不及待地迈步走过去了,站在对面屋子的门口朝她招手:“哇,夫人来看,好大的浴池!还是活水温泉,比用浴桶好上千百,夫人想泡多久就跑多久,可真方便!”
温念在小乔的协助下褪下嫁衣,把头上沉重的首饰解下,挽着一头秀发进入浴池。小乔拿着搓澡巾蹲在浴池边上,替温念擦背。
“咦?”小乔擦着擦着就发现问题了,她的目光在温念的肩头反复逡巡,却始终没有找到熟悉的朱砂痣,她不由自主停止了擦背的动作,联想到夫人来到督主府之后的种种异常,加上离奇消失的朱砂痣,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温愈,而是温念……那就算不上奇怪了,“温……温……三姑娘!”
温念早知道瞒不了小乔多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馅,她侧过头嘘声道:“不想害死你自己,害死所有人的话,就把我当成温四,温三嫁去江南了。”
小乔虽然莽莽撞撞,但是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怕死,她被温念这么恐吓,立刻捂着嘴,不敢说话了。
温念低声笑起来,打破陡然严肃起来的气氛,“是温三还是温四很重要吗?难道你不愿意照顾我?”
“……愿意。”小乔远没有温念的镇定,心脏砰砰直跳,每一下都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尽管对她而言,服侍谁并没有区别,温三姑娘和温四姑娘她都很熟悉,但是……
“那不就行了?”温念收回视线,不再多言,“我们两个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