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远虽然过了杖朝之年，可到底是真正当过兵扛过枪的人，后来调养的也一直不错，现在虽然偶尔也会犯糊涂，但平时交流沟通完全不成问题。
  陆川算是自小就长在他爷爷身边的，对老人家的脾气秉性了若指掌，现在早就掌握了一套和他谈话的套路心得——先转移焦点，和老人家一起数落陆德煊，也就是他爹的不是。等两个人越聊越投机，颇有同一战壕同仇敌忾的架势后，再趁机说出自己的目的，这时候陆国远基本上想都不想就会坚定地站在孙子这一边。
  果然一听到陆川这话，陆国远就皱着眉头轻哼一声：“你爸现在当了大官，就不把他老子放在眼里咯。”
  陆川心想着我爸其实也挺不容易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他爷爷就是个标准范例，脾气倒算不上古怪，但对他爹却是一直鼻子不是眼不是的瞧不上，反而对儿媳妇裴心岚一向包容，也没什么脾气。
  后来想通了的陆德煊就也不跟他老子争论了，一到家就尽量躲着，结果这一躲就直接触了老爷子的雷。两个人现在见面基本上没聊两句就能把天聊死。
  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依旧非常赞同地附和道：“可不是，我爸他思想觉悟不够，还天天端着官架子。”
  陆国远先是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就轻哼一声，瞥了眼蹲在他脚边一脸乖顺的孙子：“说吧，这回有事什么事情来求爷爷啦？”
  陆川立刻露出讨好地笑容：“这哪儿说哪儿呢，孙子到家来看看爷爷，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陆国远敲了敲他的头：“我还不知道你？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有屁快放！又闯什么祸了？”
  陆川轻揉着被敲的地方，脸上笑得乖巧：“爷爷，我交女朋友了。”
  陆国远闻言眨了眨眼，刚刚手里一直转个不停的文玩核桃也跟着停了下来：“爷爷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爸都出生了。这是好事，怎么能算是闯祸呢？”
  没等陆川回答，陆老爷子又是两眼一瞪：“你可不许学你堂哥，处对象就要认真，不要随便辜负别人家的姑娘！”
  陆川刻意忽视了无辜躺枪的陆辉，态度十分端正地立刻回答：“那不能，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我懂。”
  陆爷爷听了很是高兴，难得地点了点头并发表后续指示：“伟人的语录要经常读，温故而知新嘛，不能只盯着讲男女情感的问题这一章。”
  陆川心里想着“我其实是从莎翁那里看的”，嘴上说着：“必须的啊，从小您就这么教育我不是？”
  陆国远来了兴致，打开话匣子从陆川刚出生讲到了他中学时代，每每说到动情处都忍不住加一句“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陆川听他爷爷忆往昔很多次了，倒也每次都能听出不同的感慨，也不会觉得烦闷。
  等陆老爷子终于说爽了才话锋一转，看向陆川，神色认真：“跟爷爷说说你看中的女娃娃？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组织上尽量帮你解决嘛。”
  陆川终于等到了老爷子的这句话，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好心情，面带担忧地开口：“爷爷，我女朋友也是娱乐圈的，是一名演员。”
  老爷子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想当年陆德煊对他儿子进入娱乐圈有多反对啊？现在再来个娱乐圈的儿媳妇？陆书记只怕真要拿鸡毛掸子抽上他一顿也不解气的。
  陆国远双眼微阖，半晌没有说话，陆川也不急，伸手一下一下地给老爷子按摩着手指，脸上的神情也是一脸平静。他知道如果连陆老爷子这一关他都过不了，那就更甭说他爹陆德煊那边了。
  过了有一会儿，陆家爷爷才缓缓睁开双眼，声音不大却难得的严肃：“川子，真喜欢那个娃娃？”
  陆川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我想跟她一起过日子，觉得那样才有滋有味。”
  陆国远幽幽地叹了口气，最后从陆川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拍了拍椅柱：“我知道了。晚上你爸回来让他先过来见我。”
  陆川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爷爷这是打算提前给他爸做思想工作呢，这事要是由爷爷先跟他爹说，的确比他强，再怎么样陆德煊也不会当着他老子的面发火。
  陆川舒了口气：“还是爷爷最疼我。”
  陆国远轻哼一声，开口时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抽空把那丫头带回来给我见见，最好能在我活着的时候看见你们结婚生子，这样我也能抱上重孙子了……”
  听到这话陆川也是哑然片刻，随后才轻声开口：“您照顾好身体，别整天跟我爸生气，我也争取早点让您抱上重孙。”无论如何，陆家老爷子也是年过八十的人了，生命早已进入了倒计时……
  当晚陆德煊下班回来得不算晚，见到自家儿子时也露出了和媳妇儿一样震惊的表情，十分不确定问道：“你这是失业回家啃老来了？”
  陆川：“……”一口鱼汤差点没咽下去。
  “哼！我可告诉你，陆家不养废物。既然当明星当死了，明天就正儿八经地出去找工作，不许在家里做窝！”陆父一脸严肃，可语气中明显带着期待。
  陆川只差翻白眼了：“我这些年挣得钱就算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都能毫无压力地养活您二老，还至于我反过来啃您啊？”
  陆川爹瞪眼，刚想开口说话，就又听陆川幽幽地继续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休息一段时间，转行的事您老就别想了，没戏。”
  陆德煊指着他儿子刚想开骂娱乐圈的种种弊端和问题，转眼就看到自己媳妇儿瞥过来凉凉的视线，当下就歇菜了——他老婆也算半个娱乐圈的，这波及范围太广。
  陆家祖孙三代，每一代当爹的都有一种天然的跟儿子干架的冲动，但隔了一个辈分的就无比和谐。裴心岚作为陆家的儿媳妇只恨自己当初生的不是一个闺女。同性相斥这件事在陆家父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药可救。
  晚饭时老爷子没有出来，保姆直接把饭端进去出来后对陆德煊转达了老爷子要他吃完饭“进屋一叙”的要求。陆德煊愣了愣，狐疑地看向自家今天刚回来的儿子，陆川只得低下头做认真吃饭事不关己的模样。陆母倒是清楚这是跟儿子脱不了关系，却也没在饭桌上把话掰扯清楚。
  等陆德煊吃完饭放下碗筷，一步步走进陆老爷子的房间后，裴心岚才抬头看向陆川——
  “儿子，要不你先跟妈妈说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也知道这高血压的毛病经不得吓的。”能惊动老爷子亲自找陆德煊谈的事情，至今为止和陆川有关的只有当初他选择做演员的事情。
  可如今裴心岚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至于让老爷子亲自出面安抚陆川他爹的。
  陆川想了想，推开自己面前的碗筷，喝了口水然后才语气平平的和他妈交代道：“妈，我找女朋友了，打算结婚的那种。”
  裴心岚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不解：“这是好事啊！我也不用操心给你介绍女朋友的事情了！跟妈妈说说，什么样的女孩子？”儿媳妇什么的，她其实也就敢想想，没想到儿子一回来就给自己带了这么一份大礼。
  “演员，叫叶慈。”
  裴心岚：“……”
  终于明白为啥找女朋友这种事都要惊动老爷子去做他爹的思想工作了，但她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转念就急急地开口问道：“就是和你拍那个什么古装戏，演宫女的那个？”
  陆川诧异地看了眼他妈：“你知道她？”
  裴心岚闻言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还真是她呀？跟你说当初我看那部电视剧的时候，就觉得她没入后宫当你妃子太可惜了！”
  裴妈妈会知道叶慈，一来是因为当初她是那部电视剧的铁杆粉，二来就是她儿子的综艺节目她也扫过两眼，看她儿子是怎么人模狗样装男神的，当时看节目的时候就相中了那个话不多，手脚利落勤快的姑娘，顺带记下了名字。
  只不过当时她还真没敢进一步深入思考，总觉得挺合自己眼缘的姑娘成儿媳妇的戏码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她就算每天都在自我灌输“少女心”，可也知道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还是要看这两个人合适不合适的。
  陆川听到他妈以一副“穿刺”cp的口吻一口遗憾地惋惜康乐帝和映秀为什么没能在一起，只觉得一脑门黑线。刚想吐槽就见他妈直接拉着他走向客厅沙发上坐好。
  再开口时，裴心岚的语气里带着“大胆猜测，小心论证”的严谨：“大川啊，这件事你可不许唬妈妈。真是那个小姑娘？”
  陆川无语：“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么？”
  裴心岚这下是真的高兴到喜出望外了，开口就直奔阶段性问题：“什么时候结婚？我想抱孙子！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的……”
  陆川急急地打住他妈的照理闺怨：“孙女不行？”
  “孙女更好！”
  两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陆德煊就直接沉着脸从老爷子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听到陆母的最后一句话，看向陆川的眼神瞬间冒火——
  “死兔崽子你？孩子都有了？！”
  陆川：“……”他倒是想有呢，可现在连媳妇都没吃到！
  裴心岚：“……”
  轻咳一声吼 才解释道：“没，我们就是随便聊聊。”认真说起来，陆德煊要是发起火来她也是怕的好不啦？
  陆父闻言轻哼一声，转头看向陆川，以下巴代替手势：“你，给我过来。”说完陆父就笔直地向着书房走去。
  裴心岚见状不由得担忧地拍了拍陆川的肩膀，嘱咐道：“好好和你爸说，别犯倔。”
  陆川摸了摸鼻子点点头：“放心，我还想娶老婆呢。”
  ……
  这晚上陆川到底怎么和他爹说的，陆父又是怎么回复的，没有人知道。从裴心岚的角度看，当天晚上的书房安静得诡异，之后几天爷俩见面时倒是相处得相安无事。
  直到有天晚饭时，陆德煊状似无疑地说了句：“有时间带那姑娘回来看看。”的话，裴心岚才知道自己儿媳妇这事——妥了。
  也就是这几天的时候，陆川的新戏《侠少》首播，当天的收视率倒不算太难看，但口碑却呈现了两端化的趋势。本来开播前就是一波三折，前期赚足了话题度和关注度，结果开播后众人一看——川神的演技的确还是在线的，可是怎么看也就是违和啊……
  陆川的这张脸，真心不大众，但架不住天天出现在头条上。光看五官真心是帅气男神的规格，穿衣也偏休闲简单的风格，但当他这张被人看惯了的脸忽然摇身一变成了西北豪侠，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开口就是弄弄的糙汉子气质……那画风实在酸爽让人不忍直视。
  黑粉们趁机夹枪带棒地明嘲了一波，开场的腔调就定调极高——昔日川神走下神坛，如今大势已去。
  川流们也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状态，陆川长时间不更新状态不就惹得一众粉丝的不解，如今再替他出头怼黑粉莫名多了一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既视感。
  事实上陆川如今的做法的确让外人直观感受到这件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开始时还有人担心川神是因此事大受打击什么的，可过了这么久，再说是受了打击恐怕连自家人都不愿意相信——陆川是谁？这么点事能让他持续近半个月不更博？
  而有些一路跟随陆川近十年的铁粉，此时隐约感受到了风向的变化，总觉得他们家的川神在谋划一盘大棋的样子啊？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默……
  川流们不论出于何种心思，在这次对抗黑粉的战役中出奇一致地选择了沉默，经此一役有关“陆川人气下滑”的消息层出不穷，匿名论坛上关于“论一代男神的破灭”再次成为热门话题，无数人从戏路到性格再到职业规划分层次分阶段地进行了逐层分析。
  这几天叶慈的戏份杀青，看着网上的这些评论只觉心塞。就算心里明白这是那男人转折前必经的疼痛期，还是忍不住跟着心烦意乱。
  索性在回到b市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恢复了自己的“绣女”作息，每天朝九晚五跟上班一样准时准点做起了绣活，李晓溪在这段时间和范宏伯一起从新梳理了店铺的分类和定价。
  范宏伯更是动用了自己的一切人脉在“念川”正式营业后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的宣传，投放广告的目标很精准，成功地吸引了第一波“资讯前沿”消费者的关注。
  网店里现在出售的商品不多，每件就算卖完也要看叶慈有没有时间“补货”，经常就是无用定制的小物件只有四至五件的库存，对于无意中逛进店铺的消费者而言，这库存数量的确够触目惊心的。
  “念川”不温不火地做着自己的小买卖。范宏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有一天微博热搜中出现了“念川”关键词，叶慈的这家店在一次无心插柳留成荫的交易后——火了。
  第82章
  “念川”正式上线营业的时候，库存的几件成衣都是叶慈在进剧组前两个月和李晓溪没日没夜地赶制出来的，自古制衣就讲究量体裁衣，叶慈第一批上的偏汉风设计的华服只有两套，嫁衣也就只有一套，倒是类似挎包、书衣等小物件不多也有些存货，这些东西制作快还不讲究定制不定制的，所以当时叶慈就备了些存货。
  原本这些萌物也是单独出售的，价格都是范宏伯根据目前市面上的同类产品比较后定价而成，本来这家店就走的是高端路线，再加上大多店铺是采用机器制造或手推绣的半人半机方式，像“念川”这样至少在刺绣范畴内完全脱离机器的纯手工店铺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
  范宏伯在宣传上下功夫重点突出的只有两点，一是纯手工刺绣，二是纯正古风设计。在他看到了叶慈给他的半成品后这两点最直观的印象让他毫不犹豫地拿来当做宣传要点。
  “念川无川，思绪轻安”的两句广告语带给人们直观的臆想也很好地传达了“念川”的设计概念。可即便是这样，古风服饰本就圈子不大，大家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远没有其他领域来得那么迅速。而且“念川”的定价偏高，也无形中让喜好古风萌物但经济实力并不充足的学生党们望而却步了。
  “资讯最前沿”又愿意尝鲜的学生党们缺少对应的购买能力，这让范宏伯的广告投放很大程度上没有办法短时间内转换成相应的购买力。
  叶慈回到b市过了几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打算去工作室里看看情况，李晓溪正在充当客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客户聊天，叶慈店里现有的成衣只打算当做“实物图”不做出售的，汉服只能定制，没有所谓的均码、s 、m、l这些现代服饰的尺码标准。本来叶慈和李晓溪计划的也是有生意来了再根据具体要求赶制，这也是正常购买汉服的流程。
  这几天大多数找来询问的买家都是针对刺绣萌物发问，而问到成衣详细打听了最快工期后也都没了后续。而今天来的这位买家很执着，只问店内成品能不能卖，如果可以的话她加价也买。
  买家很执着，卖家就懵逼了。李晓溪不确定到底卖不卖只好想范宏伯求助，叶慈赶到他们临时租用的办公室时正巧和范宏伯碰了个正面。
  两人听完李晓溪的复述后都一时没有说话。范宏伯半晌后开口，语气中很坚定——
  “我建议不卖，这样价格任我们开、不论尺寸就要货的很可能是同行。等摸清了你的底细，不过多久市面上就会出现大批的山寨货。”
  李晓溪闻言不由得诧异：“不是吧？我们这家店才开张多久？正式的订单还没接到就有仿货了？”
  范宏伯点点头：“店铺现在的订单不多，主要原因是工期比其他同行都要长，而且定价偏高让很多人不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认真分析完造成现状的原因，他又继续道——
  “但是我们前期宣传得很充足，就算没能辐射到真正吸引的消费群体，同行的竞争者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范宏伯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看向叶慈，“我们的宣传一看就知道是有专门的经理人在操作，力度这么大就不可能是一般的小打小闹，可能早就引来无数侧目了。”
  说到这个，其实范宏伯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当时做宣传时完全按照大公司的套路从网络上下手，却忽略了很多网络店铺是在前期直接省略了这一部而完全靠口碑慢慢扩大知名度的，毕竟创业者还是要有创业者的姿势。
  “念川”前阵子的宣传可能在外界没什么广泛影响，但关注古风尤其是汉服这领域的人肯定都有所觉察。
  叶慈静静听完范宏伯的分析，想了想才转头看向李晓溪，轻声询问：“她要的是哪套衣服？”
  叶慈现在正式挂出来展示的一共两套汉服，一件是传统曲裾，一件是交领襦裙。
  “曲裾。”李晓溪快速回答道。
  “她怎么说？只要现货，无论尺寸合不合身？”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