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有女如云,匪我思存(下)
作者:林笛儿      更新:2022-09-11 02:30      字数:10475
  一车的沉闷,和整个城市一同陷入了午夜的沉寂之中。诸航对着车窗侧坐,看到车玻璃上蒙了一层白白的白霜,她轻轻吹了口气,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年,也是这么冷的天气,夜也已深沉,宿舍里的灯已经熄了,她在网上发水贴,莫小艾已睡了,宁檬和谁在打电话,不时娇笑几声。
  管理员大妈在外面敲门,轻轻的。
  被惊醒的莫小艾咕哝着去开门,“猪,楼下有人找,说是急事。”
  诸航穿着肥大的棉睡裤,套了件羽绒服,随管理员大妈急急下楼。周文瑾站在楼道的顶灯下,她记得他围着一条银灰色的围巾,书卷味特别的浓。
  “啥事?”她的样子太狼狈,躲在灯影处,与他隔了段距离。
  “我饿了。”他挑挑眉,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穿堂风吹进来,有点冷,她胡乱地拉上拉链,“师兄,你知道现在几点?”
  “管他几点,我们走吧!”他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疯了,你瞧我穿的是啥?”她好歹也是一青春美少女,这样像个大妈似的,很有损形像。
  “谁会看你?”他笑。
  他腿长,一步等于她的两步,她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庆祝?”这么疯狂的行径之前他没有做过,他可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
  “吃个夜宵要什么理由?”
  “你晚上没有去机房,你同学说你被系主任找了去。”
  他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茬。
  学院附近有条巷子,入夜后,在路口搭起几顶帐篷,里面有卖面条、馄饨之类的小吃,生意特别的好。这么晚了,人还挺多,大部分是恋爱中的情侣。
  两人挨着炉边坐,她点了牛肉粉丝,放了一大匙辣油,他看得直咧嘴。
  “冬天吃这个最暖和了,要不要尝尝?”老板很厚道,粉丝上面盖着的牛肉有好几片。
  他点的是小馄饨,汤面上飘着几粒葱花。
  “不太辣吗?”他有些心动。
  她夹了一大筷牛肉放进他的碗中,他挑了一片,嘴唇立马象火烧似的,气得直瞪她。
  她鄙视地回瞪他,自顾吃得很香。
  不一会,两人的鼻尖上冒汗了,她看看他,噗地笑了。
  “傻笑什么?”
  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转,“看过《人鱼小姐》么?”
  “安徒生童话?”
  “去,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孩提时代!是韩剧呀,宁檬追看的。”
  他敛了敛神情,没有插话。
  “里面女二号和男友有一幕特别好玩,两人半夜打电话,说着说着突然想见面,正好也有点饿。于是女二号煮了一锅方便面,带着,跑去公园和男友见面。两人在寒风中,坐在长椅上,边吃面边说话。”
  “和我们一样!”
  “怎会一样,我们又不是情侣。”
  他笑,敲敲她的碗,“快吃!”
  两人吃得都有点太饱,回宿舍时,走得极慢。校园里静悄悄的,两人的身影在树梢间忽长忽短地跳跃。
  她俏皮地追着他的身影踩。
  “我比你早两年毕业,会记得我这位师兄么?”他捏去落在她肩膀上的树叶。
  “看情形。”她斜着眼看他。
  “哼,你敢不记得我。”他扶扶眼镜,一脸凶恶。
  “我就敢。”她突地一推他,拨腿就跑。
  他两步就追上了她,揉乱她的头发:“没有你的日子,也不知怎么适应。不要让我等太久,嗯?”
  刻意压低的嗓音像有什么魔力,如同被羽毛拂过她的心,柔得发软。
  她闭了闭眼睛,睫毛轻轻一颤,“要不,你在学院读研,这样我们可以一起毕业。”这样她就追上他的脚步。
  “你的目标就这么点点?”
  “那要多大?”她鼓起双颊。
  “反正不该这一点。从现在起,你要更加努力了,不然,我会走得更远。”他说得意味深长。
  她不以为然地哼了声,自信自己不可能追不上他的。
  应该就是在那天,系主任告知他委派出国留学的事,三个月后,甄选开始。
  他们曾经是对手,后来成了朋友,然后又是对手,现在背道而驰。
  “你们住哪?”卓绍华是车内唯一表情正常的人。
  姚远轻声说出地址,偷偷打量坐在身边的诸航,搞不清她什么来历,却又不便主动询问。
  发呆中,周文瑾突然转过头,“猪,小艾的男友是研究院的师兄吗?”
  “嗯!”她不会故意不理他,该有的礼貌她会有。至少,她不会当着他的面失态,也不会让他看出她对他的在意。
  姚远脱口问道:“你们认识?”
  “我师妹诸航,有三年没见了,刚在射击场碰到,看了老半天才敢确定。”周文瑾表现得很坦然,却不是好久不见的欣喜。
  “哦,是不是在挪威那夜看北极光时,你提到那个倒卖演唱会门票的----”
  “不是。”周文瑾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姚远不相信,首长在,不好盘根问底,只得翻了个白眼。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聚聚,把小艾的男友也喊上,对了,我怎么联系你?以前的邮箱、qq还用吗?还是打电话方便,你号是多少?”周文瑾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勾起一丝笑意。
  那熟稔的语气,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要考试,最近没办法出去。”她很干脆地一口回绝。
  “不急的,等你有空。你打给我吧,我的号是----”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十一个数字。
  诸航不耐烦地蹙起眉,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把号码存好,扬扬手机,“经常联系!宁檬说你要参加雅思考试,复习得怎样?”
  诸航抓狂了,真想吼一句“关你什么事”,车里有四人呢,他当还在校园?
  “到哪里了?”她问首长。飞速掠过的街道,看不出任何标志,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困了?再等一会,就到了。先送文瑾和姚远。”卓绍华看了下后视镜,对她笑了笑。
  周文瑾的脸色立刻变得极难看。
  姚远怯怯地请卓绍华让他们在小区大门前下,不要进去了,卓绍华温和地关照:“新兵训练是很辛苦的,早点休息。”
  “谢谢首长。”姚远扯了下周文瑾的衣角。
  周文瑾抬眉,定定地瞪着诸航,她坐着没有动。
  “这么晚,你还要去哪?”他绷起脸,紧张不安地曲起了手指。她还要和首长呆在一起?
  只要不是三人行,随便去哪都可以。诸航探身把车门关上,寒气太重,门开了一会,车内的暖气就跑尽了,她从头凉到脚。
  “诸航和我在一起,文瑾需要担心她的安全么?放心,我会负责到底。”卓绍华转脸看他,一派从容、亲和。
  不费一兵一卒,谈笑间,击退千军万马。
  他僵在寒风中,冻成冰柱。
  “首长再见!”姚远唯唯诺诺向卓绍华道别,硬把周文瑾拽进了小区。
  “你简直疯了,你那个师妹是首长的客人,你逞什么能呀?官大一级压死人,首长大你几级,你以后还活不活?”逃出首长的视线范围,姚远忍不住发火道。
  “我做错什么了?”周文瑾冷冷地问。
  “你哪件没有做错?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会被你害死的。同志,我们可是新兵。”
  “那请你离开。”他大吼。
  姚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没有抱歉的意思,漠然地立着。
  “ok,我离开,我不屑和一个疯子为伍。”姚远头一甩,噔噔上楼。掏钥匙开门时手有点抖,他的公寓与她相邻,是他同学帮着一起租的。同一个房东,替他们租金打了折扣。
  她涩然地叹口气,走到窗口,从这个角度,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树影将他整个人笼罩着,成了黑漆漆的一团,像是被谁遗弃的物品。
  她抿了抿嘴唇,想出口唤他,结果还是放弃了。
  卓绍华在车下抽了根烟,等风把身上的烟味吹散了,才开门上车。
  诸航仍维持着刚才的坐姿,仿佛窗外有什么美景,她看得那么入神。
  很少见她这么安静,几乎像个淑女。
  “诸航。”他没有回头。看来注定这一天,她的心情不会太好。他的心情也有点坏。
  “嗯!”眼睫缓慢地眨了下。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送你回公寓还是到别的地方转转,不然我们直接回家?”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微微发白。
  ********
  窗台上的水仙花开了,嫩黄的花朵缀在枝叶的顶端,清雅的香气在院中悠悠荡荡。吕姨担心枝叶太过茂盛,花根承受不住,特地把花盆摆到外面冻冻。
  小帆帆起得早,瞧着一簇簇花特别新奇,眼睛一直往那边瞟。门外刮点小风,天灰暗暗,又一股寒流从西伯利亚过来,气象台说将有一场大雪。
  唐嫂担心小帆帆着凉,把风帽拉拉好。小帆帆不一会就觉得花没意思,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客房,小身子扭得像麻花。
  “乖,让妈妈再睡会。”唐嫂换了个方向。卓将和诸航差不多凌晨才回家,两人还去她房间看了下帆帆。
  看不见客房,小帆帆不干了,尖叫着抗议。
  “帆帆,早上好!”卓绍华身着笔挺的军大衣从卧室出来,手中拿着军帽和公文包。
  “不吃早饭吗?”唐嫂问道。
  “还不太饿。”卓绍华把包递给勤务兵,戴上军帽,抱过帆帆,“我知道帆帆想猪猪了,好,我们去把她吵醒,告诉她要考试的孩子可不能睡懒觉。”
  帆帆玩着他帽沿上的军徽,流下几滴口水。
  卓绍华正要扭动门柄,里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不要进来---阿----嚏!”
  “怎么感冒了?”昨晚到家时还好好的。
  “大概是昨天那条裙子惹的祸。”屋里,诸航胡乱拭着鼻涕,睡到早晨,感觉嗓子沙沙的,浑身酸疼,额头也有点烫。
  小帆帆听到诸航的声音,忙转过头去,小鼻子顶着门,委屈地朝卓绍华翘起小嘴。
  “猪猪病了,咱们不打扰她,好吗?”卓绍华低头亲亲帆帆。
  帆帆哪里肯依,一声接一声的嚎叫,仿佛向屋里的诸航求救。
  那叫声真是太惨烈,诸航无力抵抗。撑着下床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进来吧,只能一会!”
  卓绍华推开门,小帆帆扬着一张笑脸,小手欢腾地挥动着。
  笑容还没展开,一下冻结在嘴角。他瞪着床上那个顶着头乱发的蒙面人,吓得直往卓绍华怀里埋。
  诸航哭笑不得,“你个小样,换了马甲就不认识了?是猪猪呀!”
  小帆帆不肯抬头,呜呜地哭。
  卓绍华轻轻拍着帆帆,看着一脸气愤的诸航,嘴角飞扬。
  诸航翻了个白眼,无奈扯下毛巾,“坏家伙,你就想看我个素颜,是不是?”
  小帆帆从卓绍华臂弯里偷偷瞄过去,欢笑地咧开嘴。
  “是他硬凑过来,要是被传染上,不是我的错。”诸航声明。
  卓绍华拭了下她的额头,是有热度,“一会吃点感冒药,再睡睡,争取发点汗,把病毒压下去。”
  小帆帆张开双臂要诸航抱。
  卓绍华没有阻止的意思。诸航叹口气,接了过来。小帆帆瞪着枕边的毛巾,眉头一蹙,似乎它会把猪猪抢走。
  诸航把那毛巾扔远了,他这才在她怀中活泼起来。
  “对于帆帆来讲,感冒不可怕,找不到你才最可怕。”他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像只懒散的猫咪。忍不住又欠下身,摸摸她的额头,脸腮不经意滑过她的嘴唇,仿佛送上的一个早安吻。
  诸航的脸本来就红,现在更红了,把帆帆高高举起做掩饰。
  帆帆以为她在逗他,那笑声象哨子迎了风,又尖锐又脆亮。
  “我早晨要开会,得提前去准备。中午给你打电话,让吕姨给你做点开胃的。对了,要不要我去公寓帮我拿点书过来?”
  “不用,网上有培训,也有模拟试题。”
  “那行,我走啦!”他欠身吻了下帆帆。“帆帆,和爸爸再见!”
  诸航举起帆帆的手挥了挥。
  “诸航,”到门边时,他回了下头。
  “嗯?”她抬眼看过去。
  “谢谢!”
  “谢什么?”她有点纳闷。
  “谢谢回家。”他带上门出去了。
  她终于记得这个家了,真好!
  诸航往后仰靠着床背,由着帆帆在怀中蠕来蠕去,她对帆帆说:“首长是不是有点奇怪呀,这个要谢什么呢?其实该我谢谢他给了我这么一个容身之所,不然昨晚那大冷的天能去哪?”
  公寓的对面住着周文瑾和姚远,她要和他们玩两两相望么?
  宁檬当初把公寓留给她,想制造她和周文瑾接触的机会,可能没想到他会携伴归来。
  真是不明白他气成那样是为什么?其实应该生气的人是她才对。
  他和姚远出双入对,她说过什么吗?而他那么公然挑衅首长,她真的很难为情,都没勇气正视首长。
  “我累了。”她看着首长,低低说出三个字。
  然后,首长就把车开回大院。
  真冷呀,呵出来的热气一下就冻成冰凌。她的脚坐太久,都麻木了,没办法走路。首长蹲下来,替她按摩,让血液循环恢复正常。
  真是羞人,却又有点感动。
  他们先去看小帆帆,接着各自回屋。
  她没力气洗漱,埋在椅中发呆。首长在门外问她要不要喝茶?
  是有点渴,晚上吃的火锅,射击时又出了汗,她起身开门,首长手里端着两个杯子,一手是杯白开水,一手是杯热牛奶。
  “暖暖身子。”他把牛奶递过去。
  她在床边坐上,捧着牛奶捂手。
  他先开口说话:“在射击场遇到师兄,是不是吓了一跳?”
  她倾倾嘴角,笑意浅得捉不住,“也没什么惊讶,是人才都想为国家效力。”
  “你却是个例外。”
  “我算哪门子人才,只能编编小游戏。”她把杯子凑到嘴边,牛奶温温的,正好入口。
  “卓将,”她盯着杯沿,“你当初遇到佳汐,是怎么知道她就是你一生所爱的人呢?”
  他没有立即说话,在她对面坐下,“为什么这样问?”
  “你看你们相遇后就相爱、结婚,幸福地在一起,要不是佳汐意外去世,你们肯定能白头偕老。而有些人也相遇了,也有那么点感觉,最后还是错开,真麻烦,早知这样就不要相遇。又不是演戏,情节曲折才吸引眼球。”
  “如果还是会错开,那说明那个人只是陪我们走一段路的同路人。人生分几个阶段,只有一人陪你到终点,那个人才叫伴侣。如你所说,我是不是也该埋怨,佳汐只陪了我四年,而我似乎还得有个几十年才会老,我要后悔遇见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茫然摇头。
  他含笑眨了下眼睛,“我知道。其实我觉得你不需要纠结,说不定下一站遇到的就是珍爱你一生的人。你更应感谢路过的那个人,在你独行的时候,他陪过你。”
  “我----又没说是我。”她窘然地狡辩。
  能做得这么豁达,谈何容易。
  “嗯,你现在已有了帆帆,不需要遇见谁的。”他半真半假地揶揄。
  她嘿嘿笑。
  “阿嚏----”诸航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喷了帆帆一头一脸。
  “坏家伙,你都不躲一下。”抽出纸巾,细细地替帆帆擦净。
  帆帆眨巴眨巴眼睛,嗅嗅鼻子,似乎也想模拟一个。
  诸航乐了,感冒仿佛也好多了。
  卓绍华心情愉快地走进办公室,秘书给他砌了杯茶,把几份公文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提醒他下午国防大学那边有堂公开课,军委领导们会去听课。
  他点头,父亲卓明应该也在的。
  “卓将,和北京军区也联系过了,这次冬季征兵是在湖南湖北那几个省,去带兵的同志这两天就出发。”
  “好,麻烦你了,课一结束,我就给他们打电话。”
  秘书笑笑,“那我先去会议室布置了。”
  “去吧!”卓绍华打开公文。
  刚看了一页,听到外面人有喊:报告。
  “进来!”他抬起头。
  周文瑾抬手敬礼,“首长好,我是网络奇兵新来的中尉周文瑾。”
  “有事?”卓绍华搁下手中的水笔,没什么表情。
  “昨晚对首长有失敬之处,请首长原谅。”
  “又不是在部里,没那么多讲究,我没觉着你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地方。”卓绍华说道。
  “是,首长!”周文瑾腰板挺得笔直。
  “还有其他事?”卓绍华又拿起了笔。
  “首长曾经问我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象我们这样精通计算机的人,我推荐了我的师妹诸航。当时,首长就认识她吗?”
  卓绍华眉宇一沉,“周中尉,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
  周文瑾沉默。
  “如果昨晚没睡好,那么请假回去休息。私下相处,可以不拘小节,站在这儿,你就得是个合格的中尉。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从学校到军队,你似乎还没找到自己的定位。今天的会议你不需要参加了,回去把部队条规温习个几遍。”
  周文瑾愕住。
  “还有,你必须牢记,有事要汇报,直接找你的上级就可以,他会负责向上层层转达。这儿不是一个中尉随便进入的地方,更不是闲聊的酒吧。现在不要妨碍我工作,出去吧!”
  周文瑾脸胀得通红,与卓绍华几次接触,他都表现得温和亲切,这样的人板起面孔严肃起来,比长相凶悍的人更多几份凛冽。
  回头看看紧关的房门,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出来的。周文瑾这才知,昨晚的首长真的太宽宏大度,是因为诸航在吗?
  屋内,卓绍华捏捏额头,面寒似冰。
  ********
  诸航还是去了医院。
  药吃了没效果,身子越来越沉。不管小帆帆闹成什么样,她坚决让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了。又睡了会,感觉不是个事,七号要考试,她不能这样子乱撑。她爬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打车去医院。
  吕姨要陪她去,她没肯。她对吕姨说一周后才回大院,感冒的痊愈期就是一周。吕姨回道:妈妈不好当的,难为你了。
  一个人挂号、看病,捏着处方头晕晕的去缴费,医生给她开了六瓶药液,连着输三天。她拍拍滚烫的额头,腹诽着成玮。
  肩膀上被人一拍,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轻佻地问道:“这儿是人民的医院,不是兽医站,你来干啥?”
  她顺着人流继续向前,没回头,只狠狠地说道:“恨你!”可怜,呼吸都是灼人的。
  “恨我也没用,我只养美女,绝不养宠物。”成功无视别人的目光,闲闲的踱到诸航前面,逼着她直视他。
  诸航没瞅他那张欠揍的脸,到是把那件白大褂看了看,心想:可惜了这张羊皮。
  成功伸手抢过她手中的处方,咂嘴:“吃了睡,睡了吃,乍会生病呢?”
  “滚!”诸航甩过去一个字。今天,她是真没力气替天行道。
  成功敛起笑,返身走到缴费窗口,朝里面收费的小姑娘露出一嘴白牙,“美女,走个后门吧!”大大方方的,嚷得满世界都知。
  小姑娘害羞地笑笑,忙接过处方单收费、盖章,动作比刚才快了几拍。
  “谢啦!”成功不吝啬地抛去一飞吻,从人群里拖出诸航,“跟上,猪。”
  他把诸航先送去输液室,挥手让小护士去帮着拿药。
  “成流氓,你别太积极。你是你,你妹是你妹,该报的仇我还是要报。”诸航可是一小人。
  成功拧拧眉,在她身边坐下,“你这病和我妹有关?”
  诸航费劲地翻了翻眼睛,“别装了。”她不相信成玮回家没告状。
  成功挺无辜地耸耸肩,“说来听听,我会大义灭亲的。”
  “她妒忌我比她漂亮,最毒妇人心,一剪刀把我衣服剪了个稀巴烂。”脸红红气喘喘地夸大其词,毫不心虚。
  成功目光刹那间亮了亮,嘴角扬起迷人的微笑,微微欠了身,“告诉我,你露几点了?”
  “成流氓!”诸航咬牙切齿。
  “为什么我不在那呢?”成功婉惜至极。
  “你再说,信不信我一脚踹飞你?”诸航凶猛地挥起拳。
  成功从座位上跳起,对端着药盘过来的小护士笑道:“我和这只猪有仇,别太留情,往死里整,别怕,有事我顶着。”
  小护士点头,直说好,插针时却是细心又温柔,诸航都没感觉到疼,那针都插好了。
  “成医生,今儿不是有你的专家门诊吗?我瞧着人都挤在走廊里。”小护士提醒道。
  “专家就得架子端得高,太谦和,会当你是菜鸟,病人不放心的。”话是这么说,成功还是低头看了下表,又抬头看看吊瓶,拧拧眉,是该走了。
  “滚吧!”诸航眼皮重重的,想眯眼睡一会。
  成功拿眼睛瞟瞟诸航,对小护士笑,小护士抿抿嘴,“放心吧,成医生!”
  成功走了,诸航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迷迷糊糊真睡着了,中途醒了下,睁开眼看见小护士在帮她换吊瓶,接着,她又睡去。
  再醒来,是想去洗手间。
  隔壁的病人告诉她,“姑娘,你手机响了好几次。”
  她道谢,她竟然一点没听见。动动脚,别扭地举起吊瓶,还没动,血液顺着长长的塑料管往回流,鲜鲜艳艳的红色一条,映着惨白的墙,非常骇人。
  小护士恰好进来,叫道:“你怎么不让人帮忙?”
  她老老实实回答:“我以为我可以的。”
  “你还以为你有通天本事呢!”成功臭着张脸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杯奶茶和只外面透着油光的纸袋。
  诸航没睬他,向小护士笑了笑,“我想去洗手间。”
  “我陪你去。”接话的人是成功。
  诸航告诉自己息怒,也不讲别的,动手就去扯针头,还余一点药液,输不输无所谓。
  “我去比较合适。”小护士忙拽着她的手,做和事佬,心想成医生这朋友可真有个性。
  成功在一边呼哧呼哧喘粗气,这世道怎么了,好人那么难做?
  从洗手间出来,诸航看了看手机,未接来电里,有卓绍华的,也有诸盈的。
  成功在,她没有着急回过去。
  “吃!”成功把奶茶重重地搁在桌上,插上吸管,又解开纸袋,还冒热气呢,是刚出锅的麻球,滚圆滚圆的,上面缀满一粒一粒的白芝麻,很好吃的样子。
  早过午饭时刻,诸航是有点饿,没客气,吸了口奶茶,用纸巾包着麻球咬了一口,红豆馅,香糯绵稠,她嘴角开心地弯了起来。
  成功斜睨着她,“猪就是猪,喝个奶茶声音都那么粗鲁。”
  诸航头一昂,“我喜欢。”
  成功冷着脸坐下,抬手摸了摸额头,热度暂时是退了,按照惯例,晚上可能要回升下。“绍华呢?”
  “谁像你,首长上班很认真的。”她鄙视地回道。
  “是哦,他那么认真,也就混了个少将,我这么混,偏偏还做到专家,要不要和我一同感叹,上天真是不公呀!”
  “上天在打瞌睡。”药液发挥作用了,诸航心情不错,解决了一个麻球,又捏起了第二个。
  “你不会真喜欢上绍华了?”
  “切,我又不是你,看到异性就扑过去。”诸航嘴巴鼓鼓的,讲话不太清楚。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成功掩饰地摸摸鼻子,仿佛并不好奇这个答案,只是随嘴问问。
  “有一天。”
  成功咬牙,这个答案很外交。
  诸航突然停止了咀嚼,拿一双清澈的大眼忽闪忽闪地猛盯他。
  “你想干吗?”
  诸航把嘴中的食物生生咽下去,犹豫了好一会,羞羞地笑,“我想问,一般男人能接受女友帮人代孕吗?”
  成功阴阴地眯细了眼,“猪,现在问这个问题,会不会有点晚?”
  “算了,当我没说。”诸航后悔问错人了。
  “一般男人肯定不能接受,但特殊的男人勉强能理解。”成功瞧着吊瓶里的药液快没了,捡起一粒棉球,按住针口,突地一抽。
  诸航吃痛地瞪着他,“什么样的男人叫特殊?”
  “像我这种医学界的奇葩。”成功骄傲地扬起眉梢,“因为宽容、专业,明白某人的代孕不是因为生理、金钱的目的,而是纯粹头脑发热。没办法,对只猪,你能有什么要求?”
  “哦,那就等于是没有人了。”诸航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眼神黯了黯。“谢谢你的奶茶。”拖着身子往外面走去。
  成功立在原地看着她,明明是想糗下她,为什么说着说着,却多了点认真的意味!换作别的女人做代孕的事,不管怎么解释,他都会当作是狡辩,而这只猪,他真的能理解,不带一丝情意,没有一点贪念,就是拿自己的子宫帮了个忙。一千次一万次的骂她笨,偏又一万次一千次替她开脱。
  他是把病人扔下抽空跑过来看她,没办法送她回去,替她叫了车。
  “还有两天的药液,下午来,我不太忙。”他扶着车门,猪的脸色有点发黄哦“记得吃药。”
  诸航嗯嗯应声,他又不是替她插针的护士,忙与不忙和她没关系。
  “猪,你刚才那话是替谁问的?”猪是一张白纸,不会主动在上面泼墨。
  “没谁呀。”诸航头摇得像泼浪鼓。
  “如果那个人不理解,也别灰心。放心,还有我呢!”成功都被自己感动了。
  诸航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咚地一声拉上了车门。
  幸好公寓有电梯,诸航扶着墙壁,心跳得很厉害。从小区进来,才几步路,她都喘得不行。
  门没有反锁,室友应该在家。推开门,看见自己房间里有人,吓了一跳。
  “航航,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诸盈探出头,也吓了一跳,“生病了?”
  诸航撒娇地依进姐姐怀里,举起手,“嗯,感冒了,发热,去了趟医院。”手背上有一大片瘀青,有些狰狞的恐怖,这是刚才她没好好摁住针口。
  诸盈心疼死了,“干吗不给姐姐打电话?肯定是熬夜温书了。”
  诸航心虚地笑,由着姐姐帮着脱衣,扶着上了床。房间彻底打扫过了,干净得不象话,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净了晾在小阳台上,桌上还放着个大大的保温瓶,还有只小电饭锅,不用问,姐姐做好吃的给她慰劳来了。
  “姐,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我说见客户,溜出来的。幸好来了,航航,你出国后怎么办呢,姐这颗心真放不下。”诸盈蹲下身,把诸航床下的鞋子理了理。“这两天,我睡这儿陪你好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姐,你不要陪我,不然梓然见不到妈,会哭的。”诸航坏心眼地诽谤梓然那小鬼,其实她怕姐会撞见首长啦。她有点了解首长,知道她病了,千里万里都要追过来看的。
  诸盈想了想,“你姐夫天天加班,我是得回去,那我早晚过来。”
  诸航还没回答,手机响了,一看那号码,叹息,真是怕啥来啥。
  “你怎么不接电话?”诸盈把一杯热茶放在床头柜上。
  诸航无奈地按下通话键,不等首长开口,她抢声道:“宁檬,不好意思啦,我姐来了,我不和你出去了。”
  首长是聪明人,会懂的,她心里嘿嘿两声。
  “到家了?”卓绍华冷静地问道。
  诸航看看站在一边的姐姐,“嗯,我有点困,先挂啦!”
  “好,晚点再联系。”
  一口气还没吁出,门铃响了。
  室友早已不耐烦,劈里啪拉从房间里冲出来,恶狠狠地拉开门:“找谁?”
  站在门外的宁檬堆起一脸笑,“是我,我找猪的,你忙!”
  室友不吱声,死死瞪着宁檬身后的周文瑾。
  “呵,只呆一会,绝不久留。”宁檬发誓。
  室友面无表情地扭身进屋,把房门摔得山响。
  宁檬朝后面的周文瑾吐吐舌,耳语道:“她就那样,你别在意。”
  周文瑾点头,他在意的是里面那只猪。
  诸航从门缝里瞧见进来的两人,眼一闭,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