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君
作者:
泽上 更新:2022-09-10 08:13 字数:4883
奉天殿内百官已经就位, 自北伐以来宫宴减少, 如今居然搞得端和有些忘了自己的位置。
不过幸而有小黄门在前引路, 她也不至于坐的太过离谱。
端和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当下就觉得自己果真是长大了,前些年的时候往这儿一坐, 双肩才堪堪与桌案齐平。
如今宫宴桌案才到自己腰间。
“郡主长高了许多。”权幼卿早已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见她盯着那桌案看,不由开口。
“你也是。”端和自然地开口。
她是真的许久未曾见过权幼卿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的宫宴聊天,瑞京的人, 十几年不见都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与之攀谈。
权幼卿比端祀长一岁, 如今十九, 虽说是个混血儿,可面相上最多的不是权夫人的异域风,而是权太傅的儒雅端方, 只有那墨绿的眸子中能看出几分不同燕楚人的浪漫。
依旧是翩翩少年郎, 只是彼时年少的体型拉长, 成了不输权太傅的文雅。
“听闻了你在瑞河的壮举。”权幼卿轻笑。
大儿子与小儿子还没有来,端和随意一坐, 侧了侧身子盯着他墨绿的眸子,“路见不平,拔鞭相助。”反正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十分准确, 除了皇室的事, 别的乱七八糟的, 腰上的软鞭,随便拔。
反正她身后有瑞王府,乱七八糟一算就是大儿子,有什么怂的。
权幼卿闻言一笑,“你也不怕遇到个凶悍的,不为自己想想。”
“我身边有两个暗卫,都是高手,可能你也打不过,安全的很。”端和摆摆手,不以为意的开口。
权幼卿点了点头,唇角轻轻勾起,只是继而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实不相瞒,权某家中也藏了一副郡主的小像图。”
说完还对着端和轻轻挑了挑眉,幅度不大,可端和还是在其中看到了几分玩味之意。
一旁的端祀闻言当即回了一句,“权公子收胞妹的小像作何?”
胞妹虽有些名声,可那都是平民百姓家中,权幼卿一个太傅之子那里用得上这些。
权幼卿收了唇角笑意,换上一抹正经,徐徐出声,“前些日子在毕至堂的主人家求一副郡主像,犒赏实在丰厚,我便接了,画好后又觉得有些不舍,便将拓图送了去。”
今上未到殿内氛围热烈,还有归京的将士也在内,端和本来手上拿着筷子转的开心,闻言当即咬牙,毕至堂是慕昭手里的,找人画她的小像拿来干什么一目了然!
怎么这人跟着程理清在外面待的不听话了?
合着前些日子就是告知一下自己,并不是询问。
端和心下无奈,手上一个不稳象牙筷便掉到了地上,等到殿内小黄门将其捡起换新,端和才反应过来,“毕至堂是慕昭的,慕昭此举看来是想印我的小象贩卖了。”
她是该说他会赚钱呢,还是该骂他不听话呢。
还是他看准了自己不会拿他怎么样?
倒是端祀闻言拍了拍端和的肩,“慕昭第一批小像已经拓印下来了,却没有在瑞京售卖,胞妹当真以为慕昭是为了钱?”
端祀语毕,不等端和出言,就闻中官高呼:“陛下,皇太弟到!”
端和只能收声将此事先搁置在旁。
殿内百官及将士赶紧跪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弟千岁千岁千千岁。”
胤康帝上了奉天殿内宝座,目光下视,将殿内百官一个个看了过去,目光在瑞王府一行人上缓了缓,特别是在那个善“嘉行”的小姑娘身上停了停。看来宁江一行不仅人长了,胆子也大了些,已经不怕他了,端辘轻轻笑了笑,收眼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殿内又是一阵人声响起。
百官落座,胤康帝又道:“今日太弟归京,北伐取胜,燕楚国土向北延长六百万里,如此幸事,全是燕楚将士之劳,朕心甚慰,自当与将士们同乐,今日奉天殿内还请诸公随意。”
帝王令一言九鼎,当下便有殿内将士们欢呼而出,他们不曾见识过今上的雷霆之怒,只当其是国之君,自然没有百官忌讳。
倒是百官见此偷偷看了一眼宝座上的今上,见其面上并无不悦,喟然长叹,果然怪脾气。不是他们惶恐,只是今上真的不喜嘈杂。
韩集正在殿内坐着,目光自奉天殿内转悠了好几圈,当下就恨不得自个过目不忘,好将这奉天殿内盛景道与妻儿,他随皇太弟北伐,也算见过些市面,起码燕北皇宫还有燕北帝的和仪殿还是去过的,如今一瞧,和仪殿那里抵得上奉天殿半分。
韩集看完了奉天殿,脑袋当即就定在百官子嗣落坐的地方,只是他盯着看了好几圈,还是找不到郡主在哪,他自然知道郡主坐在前方,可殿内百官与家眷分开,那一堆细皮嫩肉的贵胄里可不止郡主一个女的。
“你找到了吗!这么墨迹!”坐在韩集旁边的人捅了他两肘子,这五大粗怎么找个人也这么慢,战场上可不是这般。
“你躁什么,瑞景的千金一个个细皮嫩肉的都长得差不了多少,急个锤子!”只是韩集言语虽怒,到底还是偷偷自袖中拿出自己藏的小像,看了一眼才抬头又看了几眼。
他这人记性确实不怎样,那小像上的人长什么样他现在还真的有些对不上号。
“找到了!”韩集一拍手,这小像是城外路过有人送的,想要的自己去拿便是,当时拿到手里的时候还觉得像上人太过精致不似常人,如今一看居然只有郡主八分神韵。
坐在韩集身旁的是个半瞎,右眼被燕北士兵利刃所伤,另一只眼也有点近视,听着韩集的话连忙从兜里摸出一片琉璃镜挂在脸上,远方视野当即清晰了不少,遂道:“那个?穿什么衣裳?”
韩集将手里的小像小心的收回怀中,闻言一横,没好气地开口,“最好看的那个。”亏他还找了半天人,这他妈一眼看过去最惹人的肯定就是郡主!
“他妈的这些千金那个不好看!”半瞎险些被气的吐血,这说的什么狗屁话,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他要不是没拿小像他至于让这个五大粗帮忙吗。
“你他妈一眼看过去众千金里面最好看的就是了,这要是还看不出,你那半个眼睛老子替天给你收了!”韩集拿起筷子塞了一口菜,骂道。
半瞎这下确定了,“操,老子今日庆功宴完了也去领个郡主的小像,反正是免费的,看把你给牛的。”
“老子当时喊你拿,老说人家骗人,你这个德行也不想想人家骗你干什么。”
“那小像如此精致,老子不也是怕他事后收钱吗!”
韩集叹气,怒其不争,“就算收,你如今归京领赏还怕没钱买个小像?老哥在此,谁敢骗人老子把他剁了!”
半瞎被说了正着,面上有些尴尬,当即哑然,只是他怎么盯着郡主看了半晌,郡主的目光却一直在一个人身上?
端和看的是坐在不远处的郑国公程道远。
虽说她与郑国公面都见不上几次,可一见到.......她总是会不自主的看向他的胯.部,端和抿唇,她真的不想看,真的不想看,可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端和内心以头抢地,她不想长针眼。
无奈她的眼睛看到程道远就有了自主灵魂,实在不受管束。
不过此前她见到程道远还多有厌恶,如今不说一点感觉没有,居然还有点想笑。
程道远此时正坐在奉天殿内,不同此前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眸间阴郁已成实质,坐在其旁的官员都能被他散发的寒意给冷的缩缩脖,这位郑国公一点不同前国公,若说以前还好些,可不知怎的,突然整个人就阴郁了起来。
看着也似是阴暗角落滋生的腐败,带着一股腐气。
不过,这些变化似乎都是自国公府里的小公爷去世后才开始的,如今四年已过,想来新国公也是重情之人。
“大军得胜回朝,还望国公就不要过多缅怀了,开心些。”
程道远随意的撇了他一眼,心下烦躁,随意的应了一声。
奉天殿内最不缺的就是宦官,恭敬的侯在身后的小黄门存在感更是强,虽然人没什么举动,可程道远本就烦躁的心中更是暴虐,放在案下膝上的手猛地握拳,骨节发白。
自己以前见了这些失了命根子的阉人只有不屑冷嘲,可如今他也......
虽然他并不承认,可事实就是他不举了!程道远握拳的手上发力,咯地响了一声,他现在看到这些阉人就想拔刀,想杀人,什么男人女人,什么阉人都去死!
只是他也清楚自己身在奉天殿,不可在殿内拔刀,只能垂首视地盯着奉天殿内金砖,面上暴虐中又夹杂了几分怨愤。
事到如今他的人居然都查不出是谁下的毒,有几次他甚至觉得是今上知道了他的秘密,可今上待他与父亲无二,看不出那里不同。且按着今上的脾气,自己的事要是被发现,怕是不过半月就证据确凿将自己关进刑部了,那由着他如此。
不是今上,可下药自然是知道了自己的事,如今他在暗那人在明,若不是程理清早已经死了,他都要开始怀疑是他那个没用的弟弟做出来的了。
程道远想着,面上暴虐褪去换成颓唐,有人算计他,他就处在漩涡之中,可他居然连自己什么时候掉进去的都不知道。
......
不同于燕楚的庆功宴,此时的楚元国都城——寻州全城戒备。
中官自海清殿的匾额上取下大行皇帝早早备好的遗诏,奉诏在海清殿内宣读,“大行皇帝诏,跪!”
才到海清殿前的百官闻声稽首,不敢言语,举殿静谧,只闻中官高唱,“朕于先帝之手继得大宝,又托先祖之福,诛奸佞、治涝患、定朝纲,上承天地,得奉宗庙。常感念先祖之德,未敢有半分忘怀......宫中之事,事无大小,具以咨之,夙兴夜寐,恐负先帝所托......”
“终染沉疴......朕无皇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幸有嗣君栖,虽幼时流离,然品性纯良,德泽在人,为人信服,必可继得大统,庇万民,护吾国......”
“宣即继位,诸卿自当以嗣君为首,举贤纳良,励精图治.....”
“其服轻重,悉从祖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
中官声落,百官跪地稽首,九扣不起,一个个在地上哭的哀绝,似乎海清殿内驾崩的不是帝王而是自家老母。
“臣领旨!”魏栖跪在最前方,中官声落半晌才堪堪出声,三个字掷地有声,须臾间就填满了整个海清殿。
跪在魏栖身侧的是楚元的摄政王贺启,中官读到一半的时候就已了然,这个皇太孙赢的没有一丝纰漏,赢得天衣无缝。
他本就不善谋略,手上权力被皇太孙一步步剥夺,这个能将卫相扳道倒的皇太孙,怎可能不在遗诏上动手脚让自己坐的更顺遂。
只是不知,如今已经下了黄泉的卫砥若是知道自己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该是何感想。
他以为接回的私生子居然是个狼崽子,不仅算计了他还算计了整个楚元,贺启苦笑。
同样跪地的还有程理清,只是不同百官哀绝的哭声,程理清只是皱了皱眉,他没有哭,一个楚元帝王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只是前面领旨的人在这遗诏上加的东西实在有点多了。
把自己夸了一通不说,还加上了四个字以日易月,以楚元礼,皇帝大行举国守丧两年,如今一天抵一月,三年成了二十四天,倒是精明。
是日夜,在榻上躺了三年的楚元帝终于阖上了眼,天子大行,崩于海清殿,一夜之间楚元又一个时代划上了句号。
寺庙宫观钟鼓齐鸣,日日三万声钟响,各部官员于官署进行斋宿,地方官员着素服设香案,寻州兵马侍卫于街巷游走,青楼楚馆不得大肆喧哗,祭祀典礼停办,百姓家婚嫁一事暂缓,举国食素,百日内不可食荤。
“过几日你便可登基为帝,我就不看你冕服加身了。”眼前是尚衣局女官为新帝——魏栖丈量尺寸,裁制冕服,程理清斜靠在椅上,手上扬抛着端和送自己的平安扣。
“你回吧,没了你楚元照样是孤的。”魏栖张扬一笑,女官在他面前拿着木尺丈量,魏栖双手高举倒确实是一副天下为尊的模样,一点没有先帝去世的悲样。
女官眼神视地,一点不敢抬首,两人的话也全没听见,只是默默记下了量好的尺寸。
“楚元皇室一堆姑娘,你要是真的握不住......”剩下的,程理清没有说完,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魏栖心情好,也不在意,“程道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孤早已经替你查好,只是有些做的隐匿查不出来,孤让那些人写了状纸,如今就放在案上。”
女官量好了尺寸退下,尉栖这才上前道,“此事顺遂也是燕楚有贵人相助,孤的人来报,你走以后郑国公就突然不举了,做的极为隐蔽,燕楚知道的人也只单手数。虽说后面犯不了事,以前的证据是难找些,可解气啊。”
魏栖面上笑像一只狐狸,眯了眯眼,“孤前些日子盯着东宫的伴伴看了半晌,个个皮肤细腻、喉结小还声音尖细,不知你那大哥是不是也一样?”
“他不是我哥。”程理清将抛在空中的平安扣一手捏住,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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