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云和刘立国去办公楼的目的不是想发泄愤怒，而是不约而同地想到，有人在抢着火化柳老蔫的尸体，这其中必有蹊跷，当然要查个究竟。
  火葬场的领导显然也料定了他们会来，毕竟几名警察在广场与一群家属发生了冲突，这事可大可小。
  所以，对方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看到赵青云和刘立国过来了，立刻一脸笑容地走上来，热情地握着刘立国湿漉漉的双手，用力摇晃着，看起来就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互相介绍了身份，对方是火葬场的副场长，姓杨。
  “杨副场长，楼下准备焚化的那个人的手续齐全吗？”刘立国轻轻甩开了他的手，问道。
  “刘局，手续肯定是全的，除了他弟弟没带身份证以外，其他要求的手续都有。”杨副场长搓了搓手，笑道。
  “怎么证明他们是家属呢？”刘立国不屑地看着杨副场长，反问道，“假如哪天我喝多了，就近把你烧了行吗？”
  “刘局，你可是公安局的局长啊，这个玩笑开不得，开不得。活人、死人我们还是分得清的，而且殡葬师都检查过的，不是死人我们哪敢烧啊。”杨副厂长被刘立国出格的问题问得满头大汗，掏出纸巾擦着已经半秃的头，慌忙摆手说道。
  “杨副场长，那我哪天随便拉个死人过来也能烧吗？”刘立国继续追问道。
  “不会的，不会的，手续肯定是要有的。只是今天人家这边确实着急，而且我看着哭得也挺伤心，就……况且，他们村的唐村长带着介绍信来的，我们以前也认识，这个面子肯定是要给的。”杨副场长越发紧张起来，连连摆手。
  “我带人过来烧，你就不同意，一个村长你就答应，太不够意思了吧。”刘立国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圈，笑呵呵地看着杨副厂长说道。
  “怎么会，怎么会，一定有优惠，一定优先安排，肯定是头一炉。”杨副厂长语无伦次地说道。
  “那个村长呢，我想和他聊聊。”杨副厂长的回答让刘立国很清楚，他完全不知情，自然没兴趣继续纠缠下去，开口问道。
  “好……我这就去找。刘局，你稍等，稍等。”杨副场长连忙三两步跑了出去。
  没多久，杨副场长又回来了，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搓着手，嘟囔道：“哎，真是的，刚才还在的，怎么就不见了？啧啧，老唐也真是的，把烂摊子甩给我们，这算什么事啊？”
  “杨副场长，那你说说，唐村长来了，跟你是怎么说的？”刘立国收起之前对待他的态度，神色庄重地问道。
  “他们送死者来的时候挺急的，说是领导有指示，为了维稳，直接要求进炉，我们也只能听从他的意见。”杨副场长想了想说道：“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县领导和公安部门有时候还要求我们配合，尸体火化了，家属也就闹不起来了。”
  刘立国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今天有没有领导提这个要求？”
  “没有……”杨副场长茫然地摇摇头：“我们看有村里的介绍信，唐村长还亲自来了，也就信了。再说了，我们要坚持不办，他们会闹事的，你们看见了，他们警察都不怕，你让我们怎么办……”
  听到他们的对话，赵青云心里骤然一阵悲哀，良久无语。
  基层的一些干部，很多时候法律意识非常淡薄，他们以为按照领导或人情为依据办事，是合情合理的，却从不考虑是否符合程序或法律。
  就像县医院和火葬场的领导们，他们被患者或死者的闹事搞怕了，只要能息事宁人，不太离谱的事，能办就办了，要不然，闹出事来，难受挨批问责的还是他们。
  中国人的人情与领导要求，让人在愤怒之余，有种无语感。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照顾和偏袒，有的时候所产生的困难远比发展经济更加让人难以克服。在部分人的脑子里，似乎照顾认识的人，照顾有关系的人，是远远排在法律之前的，或者说，情和法，也是情在前，法在后。
  包括黄天成站出来为大家顶缸，看上去也是那么的天经地义，还得到了村民们的拥护，实际上，不也是情大于法的一个表现么？
  人情大于天，领导指示高于法，这就是落后地区的固有思维模式！
  什么时候，大家都能按程序和法律办事，南岭县才算真正有了发展，有了进步，有了希望，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依靠关系、人情和领导指示办事的人明白，他们所谓的维稳或者闹事，其实就是在犯法。
  有的时候，赵青云真想抓住这帮人的脖领子问问，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有一天会因为这些认识上的偏差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当然，这最终也只能是想想，停留在思想中，以赵青云一个小小村长的地位，不可能做得到，也没有人会听他的。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赵青云追求官场进步的动机，不完全是白雪莹和家族的希望了，也不仅仅是带领桂花村的村民们脱贫致富，而是要为改变人们固有的思维方式，只有思想观念脱了贫，才能实现永久的真正意义上的“脱贫”。
  这个时候，刘立国的手机响了，他走出去，接听完很快就返回了，说：“杨副场长，你把情况简单写一个材料，交给派出所，我们先走了。”
  “好的，好的！”杨副场长如蒙大赦，连声答应道。
  “谢谢你啊，以后少不了还要麻烦你。”刘立国匆匆告别。
  “再见，再见，欢迎再来，再来啊，呵呵！”杨副场长的告别词让刘立国哭笑不得。
  快步走出办公楼，刘立国对赵青云说：“县委办通知我开县委常委扩大会议，我得马上赶过去，剩下的事，我们回按法律程序走。你回去，把相关人员召集好，我会安排人进行调查取证！”
  “好的，我知道。”赵青云答应了，心里很清楚，得尽快把老仙找回来，要不然，事实真相就很难查得清。
  刘立国走到院子里，招呼着还在看押那群所谓家属的警察，迅速跳上车，飞快驶离了火葬场。
  雨还在下，赵青云不敢有任何的停留，他得赶紧去寻找老仙和小桃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