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作者:半沐      更新:2022-08-31 14:10      字数:4179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烦躁,盛蔷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过去了?”卓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真的让它过去了么?”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盛蔷被他看得心里一慌,本能地挪开视线,想要逃避他的目光。
  卓喻的眸色微微暗了暗,沉默半晌后他再度开口,语气却是带着几分恳求:“盛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盛蔷身体微微一僵,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卓喻有些急了:“那件事是个意外!你为什么非要跟你自己过不去……”
  话说出口他惊觉自己语气有些重了,他深吸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他把额头贴在她的手上,轻声说:“盛蔷,不要把我关在外面好不好?
  “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如果你不想跟我说,那我帮你约个咨询师好不好?”
  然而他的话无疑是挑破了盛蔷紧绷的神经,盛蔷脸色一变,甩开了他的手:“你现在觉得我有病了?”
  她嗓音尖锐中带着嘶哑说,“是啊,不过是死伤了十几号人,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有什么好忘不掉的,反正它只是一个意外对么?
  “可是造成这个意外的是谁呢?是我的家人!你真的以为你什么都了解么?你知道还有多少人因那场爆炸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不能自理么?你是多冷血才能让我把这些都忘了?”
  她的脸色苍白,眼眶却已通红一片,卓喻想要开口,但是一切安慰的话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太轻,轻地如一片纸屑,或者一根羽毛。
  嗓子里却似梗着什么东西,他发不出声来。
  半晌他听到她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
  卓喻走了。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天快亮的时候,盛蔷看到他的车拐出了酒店楼下的停车场,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尽,灰白的烟灰落满了窗台,盛蔷缓缓地吐出了最后一口烟。
  她知道卓喻是担心她,她不应该向他发脾气,可是她不习惯于别人分享自己的痛苦,她不愿意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给别人,哪怕是亲密的情侣。
  所以她推开了他。但当看到他的车开走的一瞬间,她仍感觉糟糕透顶。
  她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走,可是为什么不会呢?被这样的呼来喝去,任何人都会有脾气的吧。
  虽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忘记了该怎样与另一个人,建立一段心灵上的亲密关系。
  然而心情再怎么糟糕,工作却还要继续,盛蔷用手将烟灰拨拢到了垃圾桶里,然后转身进浴室洗澡。
  路过镜子前,她看到了两眼发肿,脸色发青的自己,全无往日光彩照人的模样。
  或许他说得没错,她真的应该见见心理医生。
  到了片场,盛蔷本以为要补拍昨天的那场戏,但是却被告知苏笛觉得那场戏太过黑暗,负面能量太高,所以考虑修改剧本,便把它推后了。
  这是巧合或是卓喻的安排,盛蔷就无从得知了。
  接下来的几场戏没有什么难度,盛蔷很快地就拍好了,不过虽然拍戏过程中没有什么发挥失常的地方,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她脸色有些不对劲,kaylee还关切地问了她几句,被盛蔷敷衍过去了。
  晚上的戏拍摄结束,回到休息室里,盛蔷翻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卓喻的信息。
  像行走在高处突然踩了空,一颗心瞬间坠落。
  她忽然惊觉,或许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害了他。
  ***
  圣安托尼。
  “请问是garcia太太么?”
  garcia太太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亚裔年轻男人:“是的,请问你是?”
  “我叫卓喻,我想要了解一下九年前发生在盛家庄园的那场爆炸。”
  ……
  “曾经的盛家庄园就在这里。”
  如果不是听到garcia太太这么说,卓喻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他第一次遇见盛蔷的地方。
  日光之下,那片曾经的庄园,早已在那场灾难中,化为灰烬。
  九年的时间过去了,爆炸和火灾所留下的焦痕残骸早已被一片荒草所替代,风吹过时,只听得见矮灌木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虽然在网上看过许多的照片,但真正踩在这片土地上时,卓喻才真正感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他弯下腰,用手抓了一把脚下的沙土。
  土地的复原能力是强悍的,它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承受,消化着一切的苦难,火灾所烧出的焦黑色早已褪去,此时这一捧沙,和之前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可是偌大的马场,数英亩的农田,热闹的人声,和那个骑着黑骏马,神采飞扬的少女……
  这一切都已经埋葬在这片沙土之下。
  难以言喻的悲恸像是千斤重的棉花,压在他的胸口,沉甸甸地将他填满。
  “那天是国庆日,盛家和往年一样举行烧烤派对,小jonny偷偷躲在储物间里放鞭炮……爆炸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小jonny是盛蔷的弟弟,卓喻见过几次,和他的姐姐一样,是个精力十足,鬼灵精怪的小家伙。
  那年,他只有七八岁吧。
  “爆炸持续了半分钟,爆炸直径有数百英尺,瞬间就吞灭了整个庄园,爆炸后大火持续燃烧,那天的风很大,火势不好控制,附近的庄园房屋也受到了波及,消防员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之熄灭……
  “除了盛家的大女儿那天与朋友出去玩了并不在之外,盛家一家都在这场火中丧生,此外还有三人死亡,七人受伤……其中包括我的丈夫。”
  garcia的丈夫在那场火灾中烧伤,这些卓喻早已知道。可是当听到garcia太太这么说时,心里却有种针扎般的愧疚感,他张了张嘴唇,半晌才干涩地挤出了一句:“我很抱歉。”
  不想garcia太太却安慰道:“没关系,生活中总是有许多不幸,我们终究要学会接受,找到心灵上的宁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嗓音有着一丝细微的裂痕:“但是有一件事,一直让我没有办法平静……”
  卓喻听着她继续先前的话题:“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虽说是鞭炮导致,但是小小的鞭炮不可能引起这么大型的爆炸,爆炸的真实原因是堆积在储物室里,大量的不符合规格的化学肥料。
  “这个结果出来,愤怒的受害者家属就把盛家告上了法庭,连同被告的也有生产化肥的公司,但是很快就发现那个代工厂早已倒闭,负责人早已不知去向……
  “而盛家购买使用不符合规定的化学肥料,未成年人在没有监护人陪同下放鞭炮,在室内放鞭炮等等行为违反了州法和市法规定,从而引起了多人伤亡的爆炸案,经法庭裁决,盛家将对此付出法律责任,应付赔偿金高达七百多万美金。
  “盛家庄园基本完全被烧毁,而盛家的火灾险中只投保了财产物资,并没有火灾伤亡的保险,所以大家真正拿到手的赔偿金加在一起也只有一百多万,拿不到赔偿金的受害家属就迁怒于盛家唯一幸存的女儿……”
  说到这里garcia太太忍不住哭泣,“我们对她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我们太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怒火的对象,可是我们都忘记了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而她的痛苦比我们只多不少,上帝请原谅我,她只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啊。一个在这场爆炸里,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啊。”
  夕阳终于从天边沉落,夜幕之下,无数的圣诞彩灯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映照出一片喜气洋洋的五颜六色。
  风中是从远处的教堂里传来平安夜的歌曲,清远而悠扬,似乎可以安抚人世间一切的悲伤。
  可是卓喻站在风里,还是觉得透骨冰凉。
  他忽然又想起了心理咨询师所说的话。
  ——你真的了解是什么是让她了受刺激么?
  ——我知道她家当年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事故,造成了很多人死伤……
  ——我说的不是客观事实,而是你真的了解她的主观感受么?
  他本以为他知道,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地有多么的离谱。
  耳边garcia太太还在低声啜泣,风吹在他的脸侧,一片湿凉。
  ***
  因为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剧组今晚很早就收工了。
  “盛蔷姐,kaylee说她们要去教会活动,听说有很多吃的还会唱圣诞歌,我们也一起去吧!”
  卓先生走了之后,盛蔷姐的精神一直很差,平日两天抽一包烟,最近一天就能抽两包半。
  熊熊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吵架了,她也不敢去问,只能想些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希望她能心情好一点。
  盛蔷摇了摇头:“我不想去,你跟他们去吧。”
  “盛蔷姐……”熊熊有些担心,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时忽然注意到盛蔷的手机闪了一下,是条微信。
  熊熊眼睛一亮,“盛蔷姐,有你的微信,是……卓先生发来的!”
  盛蔷心里微微一震,接过一看,竟是一条视频。
  第四十九章 愿意为我打开门么?
  四方的屏幕里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脸孔, 盛蔷的眼角微微一缩,她下意识地就关上了屏幕,然后找了个借口把熊熊支走。
  待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 她才重新把屏幕解锁, 手指盘旋在播放键上许久,才终于鼓起了勇气, 按了下去。
  “adriana,”
  听到gracia太太唤出她的名字的一刻, 盛蔷的视线忍不住就模糊了一片。
  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快九年了吧?她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个叫adriana的女孩, 是什么模样。
  “adriana, 可怜的孩子,你还好么?”
  gracia太太的眼睛也红红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应该更早一些联络你……
  “请原谅我,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和kenny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学会接受事实,开始新的生活……
  “这些年来, 我一直努力地想要释怀,想要放下这段不幸的过去,但是我却发现我做不到, 我的心没有办法找回平静,因为我知道,当年我所做的事,我们所有人对你做的事, 是残忍而不公的……”
  她抹了抹从眼角中纵横而下的眼泪,视频的背景音里隐隐可以听见一片低声的啜泣。
  gracia太太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那场爆炸并不是你的错,你所承受的痛苦,比我们每个人都要深。但因为我们的自私,把这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你,以仇恨你,辱骂你,来缓解我们的哀痛。
  “对不起,孩子,请你原谅我。”
  盛蔷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瞬间她只觉得有些恍惚。
  她没听错吧?gracia太太向她道歉?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蔷忍不住想把视频倒回去确认,就在这时镜头却拉远了,盛蔷这才发现原来gracia太太身边还站着许多人。
  一张张面孔,有些遥远而陌生,却又是那么清楚地刻在灵魂深处。
  她听到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