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禾。”
  方颖轻声喊道，将她从神游物外拽回来。
  所有人都在看她。
  薄禾道：“我目前在总裁室担任助理的职务，主要协助本部门各位同事的工作，同时负责‘花城锦绣’这个项目方案的宣传跟进，具体方案上周末已经提交给了秦总。”
  洪副总颔首：“你那个方案我看了一下，还有点问题，宣传语不够响亮，无法给人留下深刻记忆，连花城锦绣这个名字也不是很有针对性，整个方案再重新看看吧。”
  关慎禁不住看了薄禾一眼。
  新官上任三把火。
  洪副总这把火烧到了薄禾身上。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最近关于秦川和薄禾的流言一直在公司内部小范围流传，大部分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认为薄禾妄想高攀凤凰的也不在少数，只有关慎知道，内情也许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离奇，就连秦川离开盛名，很可能也跟薄禾有关。
  这种情况下，洪副总选择了薄禾开刀，可谓意味深长。
  “花城锦绣”这个方案，关慎也是知道的，当初薄禾提出初稿，各部门开会，反复修改，最终敲定，宣传策划方案不仅仅是薄禾一个人的完成品，但显然她在里面付出的心血最多，方案最后也得到秦川的首肯，原定这周开始实施，没想到风云突变，秦川居然败走麦城，新老板从天而降。
  会议室内安静无比。
  所有人都看着薄禾，等待她作出各种可能的反应。
  委屈，难过，愤怒，这些情绪都在情理之中。
  但，薄禾脸上，却半点也没有。
  “好的。”她的语气诚恳真挚，虚心求问，“洪总，这个项目大概要从哪方面入手，能不能请您给个方向？销售部那边一直在催，如果重新做的话，时间上恐怕会来不及。”
  洪副总似笑非笑：“时间再紧，也没有质量重要，而且我听说你能力优秀，否则也不会刚入职没多久，就从客服破格调到总裁室来，所以我相信，你明天应该可以给我惊喜的吧。”
  关慎微微皱眉，看向唐蜜。
  后者发现他的眼神，冲他笑了笑，淡定自若。
  “不用明天了。”
  薄禾道，鼠标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点了几下，将电脑屏幕往洪副总的方向一转。
  “之前我就准备了另外两个方案，着眼点完全不同，只是由于秦总比较认可第一个方案，最终没有拿到会议上讨论，现在正好，也许这两个备用的方案里，能有您认为可以通过的，您要是有时间的话，不如现在先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我也好赶紧拿去修改。”
  职场守则第一条：老板说的话，不管对错，不要当面纠正或反驳。
  薄禾此举，无异于反将洪副总一军，乃职场大忌。
  但效果也是显著的。
  洪副总如果不想采纳她的方案，哪怕想挑刺，也得把她这两个方案重新看一遍。
  原来的方案有二十页，这两个备选的方案，合起来竟足足有五十页之多，洪副总随手用鼠标往下一拉，发现里面的内容跟第一套方案完全不一样，根本无法一目十行浏览完。
  可见薄禾当时的确是认真在做三个方案，而不是出于敷衍的目的。
  “这都是你做的？做了多久？”他忍不住问。
  薄禾点点头：“大概用了半个月时间，不过您放心，我都是在下班之后的休息时间做，不影响正常工作。”
  洪副总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花半个月去做两个可能永远不会用上的方案？”
  薄禾笑道：“一方面是为了锻炼自己，另一方面，是因为秦总本身是个很挑剔的人，我怕一套方案无法令他满意，多两套备选总是好的。您先看看，哪里不满意的话，我去修改。”
  “你把这三套方案一起发邮件给唐蜜。”洪副总沉默片刻，转向唐蜜，“明天你看完给她修改方向。还有，你刚才不是说，梨城那个工程的方案需要重新修订吗，就交给薄禾去办吧，反正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年轻人正好多锻炼。”
  唐蜜露出两个酒窝的笑容，却又不失矜持：“好的。”
  关慎几乎可以预见，在没了秦川的盛名里，薄禾将会沦为受到重点关注的小可怜。
  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即使再努力，又如何在有意无意的打压下生存？
  只是秦川现在泥菩萨过河，恐怕也帮不了她了。
  关慎沉默着，冷眼旁观，始终没有开口。
  其他人同样安静。
  他们今天从未像此刻明白一点：盛名已经不是过去的盛名了。
  会议结束，洪副总和其他众人陆续离开。
  就在薄禾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之际，唐蜜叫住她，递给她装满三个文件夹，起码两三斤的大袋子。
  “这是洪副总刚才说的，需要修订的文档，里面有不少语法错误，相关法律条文你最好也全部对照一遍，我急着用的，明天给我没问题吧。”
  这样厚度的文档，通宵一晚上也未必能完成。
  她似已笃定薄禾拒绝不了。
  事实上，只要薄禾还想继续留在盛名，她就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拒绝。
  “抱歉，明天估计完成不了。”
  然而，出乎唐蜜意料，薄禾却如此道。
  唐蜜蹙眉：“这份文件很紧急，洪总也等着看的，你不想因为你的关系而耽误项目进度吧？”
  薄禾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零六分，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三分钟，你是在下班之后才给我布置这个任务的，我不可能连休息时间也要贡献出来吧？”
  唐蜜淡淡道：“我以为你应该明白，作为新人，能够多学习到一些东西，就已经该感激不尽了，没有资格挑三拣四，薄禾，这已经不是秦总时代的盛名了，你还想等着秦总回来英雄救美吗？我不妨告诉你，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薄禾耸肩：“我不是美人，不需要英雄拯救，倒更愿意当个英雄。秦总回不回来，跟我的态度没关系，我只是在行使《劳动法》赋予我的正当权利，这是每个公民都可以享受到的，不说了，我该下班了，再见。”
  她关了电脑，拎起手边的包，朝唐蜜摇摇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蜜微微一怔，随即多了几分怒意和冷笑。
  她觉得薄禾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等到明天，盛名易主的新闻铺天盖地，唐蜜不相信，薄禾还能如此淡定。
  没了秦川的薄禾，什么都不是。
  第66章
  晚上七点四十分, 薄禾回到家。
  灯光被打开的瞬间，小屋里充满光明。
  这是都市里再常见不过的两房一厅格局, 七八十平米，不算大，但住上一两个人已经足够。
  几年前, 薄禾的养父母去世时, 给她留下一笔为数不多的钱，薄禾把老家的房子变卖, 在这座城市上大学时，顺便买下现在这套房子，边住边租, 几年过去，房价飞涨, 她当初孤注一掷似的决定，现在变成英明果断的选择，也让她毕业之后不必像其他毕业生一样寻找房子劳碌奔波, 拘于房租捉襟见肘, 可以分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在工作上。
  但这间曾经带给她无数温暖的小屋，现在却依旧无法温暖她半分。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动静之后, 开门声响起。
  随后, 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外面探入半张脸。
  欧阳在看见薄禾时,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冲薄禾笑了笑：“你下班回来了？”
  薄禾：“欧阳,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欧阳推门进来, 刚才掩在门口的手提包和行李箱也跟着露出真容。
  薄禾还记得，欧阳出门时，手提包是用了一年多的coach，行李箱则是网上买的，自己也有同款，大概三四百左右。
  现在对方的手提包则换成了chloé，行李箱则是lv的，衣服虽然看不出牌子，但从质地来看，显然也不是原来几百块钱的质地能比的。
  “小禾，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透露的，而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跟安导的关系。”
  欧阳本想走到薄禾身边坐下，但看见她的神色之后，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只能僵立原地。
  “周导也没直接问起你，就是绕着圈子打转，你也知道那些人都是老江湖了，想知道的话，怎么都能套出来，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事后我也没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新闻为什么会发酵成那样，肯定他们自己去查出来的，小禾，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薄禾叹了口气：“但你不能否认，你在知道我跟干爸和霜姐他们的关系之后，希望通过这段关系，来让那个周导让你另眼相看，否则人家又怎么会知道我？”
  欧阳：“我只是略提了一句，是童骏在旁边说，童骏就是安导那部戏的男二，你记得吧，他说我跟你的关系很好，还住在一起，周导才会问起来。”
  薄禾：“然后你就一五一十全部说了。”
  欧阳：“我已经知道错了！在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我就立刻打电话告诉你，让你注意，可我没想到周导那么有心，还马上派人去查，结果查出……”
  薄禾的眼神冷冷淡淡，不复平时温和爱笑，看得欧阳心里发瘆。
  “小禾，我承认，我是想要讨好周导，可也从来没想过出卖你，我只是一时口快，你也知道，我为了能有戏拍，一直到处奔波，可是没后台没背景，没有资本撑腰，谁又会找我拍戏？这几年我有多辛苦，你也看到了，我本来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不愁吃喝，被爸妈宠着，可现在出了社会，为了一部戏的角色，我就要低下头委曲求全，去给人说好话，还得陪人喝酒，前面二十几年，我从来就不需要去做这些！”
  原本几近恳求的语调越来越高，欧阳说到动情处，眼含泪花。
  “没有人愿意生来就卑躬屈膝，对别人奴颜媚骨，可现在这社会，谁不是笑贫不笑娼？我也想乐观向上，与人为善，但没有爬到一定高度和地位，谁会去多看你一眼，谁又会在乎你说什么，做什么？小禾，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超然的，有卓逸和凌霜这么好的资源，有安导这样一个亲生母亲，也不愿意进圈子，我只是一个平常人，我也想赚钱买房子，好好孝敬父母，让他们——”
  “所以你才突然有钱买这一身行头？”薄禾忽然问道。
  “脸上有光……”欧阳的话戛然而止。
  她的表情一时僵住，两人对视半晌，欧阳忽然泄气。
  “是片酬。”
  “先不说你那部新戏还没拍，以你的咖位，能否这么快拿到部分片酬，就算是原来的戏结了片酬，一下子买这么多奢侈品，连鞋子衣服都换了，也不像你以前的消费习惯。”
  薄禾本来不是这样刻薄的人，她跟人说话，常常会留有余地，更何况是对昔日闺蜜，但两人此刻对话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因为我交了男朋友，他为我买的，可以了吧！”欧阳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跟秦氏集团的少东交往，八卦新闻都说了，你这次还为了你，跟他爸吵架，想让你进门！薄禾，你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我的样子！你父母双亡，无牵无挂，还有干爸干妈那些后台撑着，看似势单力薄，实际上后台比我还硬，只要你那干爸动动手指，你立马就能找到比现在好一百倍的工作，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她吼完就后悔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谁也无法把前面那些说出口的话收回去
  欧阳微微喘气。
  “我今天就搬走，等会把房租转给你，以后也不用麻烦你了！”
  她陡然转身，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
  搬走虽然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但欧阳也没想过这么快，她的房间很凌乱，各种衣物堆在床上，还是她临走前的样子，收拾起来很费工夫，欧阳根本不管不顾，把行李箱打开，衣服随手揉成一团就往里面塞。
  欧阳眼睛泛酸，眼泪不自觉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狠狠用手背抹去，却忘了妆容会花掉。
  “等找到新房子你再走吧，现在三更半夜的。”薄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