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天 第4节
作者:
纵虎嗅花 更新:2022-08-29 04:27 字数:4616
魏清越瞥她一眼,“哦”了声,脸不红,心不跳,他并不觉自己自恋,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误会感觉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窘迫。
这一声“哦”,包含着习惯性的心不在焉,以及,对他人的无限漠然。
所有的情绪,最终变作收拢更紧的手臂,江渡抱着书,面红耳赤地往厕所方向先走一步。
纸条上,字迹俊秀,连带着一幅看起来很糟糕但又用力过猛的路线示意图。
魏清越突然就笑了,笑容里有薄薄的嘲弄,潦草扫过,上前两步弯腰捡起女生书本中掉落的东西。
粉红色包装的卫生巾。
他观察几秒,等明白是什么东西,男生脸上才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魏清越随手放到了走廊窗台上,如果女生不傻,一定会回来找的。
他去了女生宿舍楼,在那附近,准确无误地从忍冬丛下找到了一个袋子,衣服叠的整齐,打开的瞬间,是浓郁的洗衣粉味道。
等送回宿舍,魏清越才发现衣服上清晰感人的洗衣粉印子,没漂洗干净,一道道的白,看起来很像汗渍风干的样子。
他又笑了。
自己拿着盆,到水房稀里哗啦漂了几遍。
军训也就一周的事情,不长,但这个秋天不太妙,不知道从哪一位开始,得了红眼病,病菌跑的非常快,等到军训第四天时,班里已经二十个红眼病了。
小许跟大家强调注意事项,大家最期盼的军训不要训了却没鬼影儿,只好互相在那抠对方眼皮,上眼药水。
江渡没得,王京京也没得,但两人前面的女生得了,让人忐忑。
“课代表,”前面陈慧明转脸对江渡笑嘻嘻的,她不喊名字,老喊她课代表,一边拿起江渡的笔袋,一边揉自己眼睛再抹上去,“你抵抗力很奇怪啊,不能军训,但却不得红眼病,我们都以为你身体很差肯定会得呢!我要传染给你,这样大家就都一样了。”
陈慧明说的半真半假,一直笑,笑的一副她只是恶作剧的模样。江渡心里很急,但不好意思说,只能僵硬地挤出一点干巴巴的笑意,眼睁睁看着笔袋被陈慧明故意摸了个遍。
等到她摸完,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江渡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怎么新同学这个样子呢?她也只是暗暗失望了一会儿。
窗外有初秋的晚风流动,好像在开口叹息。
江渡终于在陈慧明的努力下,害了眼病,眼屎很多,总想流眼泪,她被王京京按在床上点眼药水,王京京不怕被传染,一天三次地给她点。
而且,转头把陈慧明骂了一顿,王京京是来真的,说陈慧明个头不高心眼怪多,陈慧明就哭。
“你哭个屁呀,你自己得红眼病就想着传染别人,损不损呐!”王京京在那直翻白眼。
江渡小心地拽王京京的衣角,让她别吵了,王京京一脸不屑,说陈慧明你要是再敢搞事情,信不信我把你褥子扔对面男生宿舍楼去?
围观群众又轰的一声笑了,男生起哄:“王京京,说到做到啊,一定得扔,不扔不是中国人。”
只有张晓蔷在认真调解。
班里乱哄哄的,声音特别大,吵到了隔壁一班,他们的临时代理班长过来从后门那敲了敲窗户,说:“嗨,小点声儿,你们不学习有人要学习。”
虽然是平行班,但大家默认一班成绩最好,被人这么一提醒,后面男生有点不服气:“现在又没上课,还不许人说话了?”
那个班长便流露出“你们二班就这素质”的表情,耸耸肩,撤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最叛逆的时候,被一班这么□□裸的鄙视,大家逆反心上来,反正还在军训,没上新课,男生们开始故意咣咣敲桌子,大声唱军训的歌。
很快,一张大家都认识的脸出现在了后窗。
“你们班真的很吵,麻烦注意下。”魏清越恰巧站在江渡所在的窗口,冷淡发话,他那个微微不耐烦的样子,落在所有人眼里,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江渡的心里陡然而起一股密密麻麻的情绪,她形容不准,心跳又失去控制。
鼻子里忽然涌出一股温暖液体,缓缓而下,江渡每到秋燥都容易淌鼻血。
她熟悉这种感觉,只得仰头,胡乱去摸抽屉里的纸。
魏清越看见的,是女生素白的一张脸上点缀着一串红,青春期就是这么莫测,这么诡异,他脑子里立刻想起那个粉红色的,女孩子的私人用品。
江渡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脸上,是魏清越,乍然间,她脑袋轰鸣,只想快点逃离此时此刻,因此,抓住一袋面巾纸,几乎是本能般地冲出了教室。
走廊光洁,连一片纸屑都没有,血每滴下一次,就砸出一朵小小的红花,魏清越看着江渡从眼前跑过。
第5章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大家……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大家都知道,江渡是有人罩着的,就是她张牙舞爪的好朋友王京京,王京京战斗力爆棚,莫说同龄人,她小学三年级就能跟妇女骂架,而且最后成功把对方气哭。
大家是来考大学的没错,也更关心学习,但学习之外,总需要点什么来点缀调剂,比如看看热闹。
今天这场热闹,陈慧明完全不是王京京的对手,她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几个回合,只剩哭,大家对双方都不够了解也谈不上对谁有偏见,但依旧觉得可惜,那种当看客不过瘾的可惜。
陈慧明哭哭啼啼,不再跟两人说话。
军训结束的时候,江渡的红眼病逐渐好转。她在任何场所都很小心,而且相信所谓对视几眼就会传染人的鬼话,所以,她跟王京京说话时,都盯着地面。
小许重新给大家按高矮次序排了位置,两周一次平移。
周末的时候,江渡回了一次家。
先冲个澡,外婆做饭时,她在自己卧室里写日记。日记是什么呢?是补白青春期寂寞的东西,记着日常里的琐碎,记着不一样的风景,或者,承载一些不为人知隐蔽的念想。
江渡的作文很好,不是非常有文采的好,而是特别质朴的那种,所谓大巧若拙。无论写什么,都有种大地敦厚温柔之感。她的日记乍看也比较流水账,春风怎么吹,秋雾怎么弥漫,操场上的阳光如何晒得头皮滚烫,树林下的沙堆却是温的……还有还有,有个男生成绩特别好,眉毛黑黑的,个子高高的,衣服穿x号,看人总是居高临下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可是,他并没有要和我相处。
每写一行,江渡就抬起头盯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几秒怔,桂花树香的发腻,她打个激灵,继续埋头写。
吃饭的时候,外婆过来喊她。
外公拎着小马扎也进了家门,老两口都退休了,外婆热衷于拿着布口袋起早去菜市场转悠,外公则喜欢跟老头下棋,江渡一回来,外婆就会烧一桌子的菜。
有荤有素,颜色搭配鲜艳。
“眼睛好了吧?宝宝?”外婆给她盛大骨头汤。
外公早把江渡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说:“我看孩子差不多了。”
江渡属于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她说起军训趣事,学班主任说话的语气,学教官的严厉,把外婆逗的直笑。
只有江渡回来时,家才更有家的样子,热闹的,有说有笑的,连陈旧的家具都跟着焕然一新。
饭吃差不多,外婆下意识往桌子上的日历瞄了一眼,江渡知道这意味什么,中秋节是哪天,她早留意过了。
那个人,一年之中回来两次,中秋和除夕,合家团圆的日子,也是她必须呆表姨家的日子。
江渡很多年没和外公外婆一起过中秋了。
显然,今年也不例外。
两个老人默默对视一眼,外婆满脸愧疚地开口:“宝宝,今年中秋还跟以前一样,行吧?”
有什么行不行的呢?江渡照例黯淡了瞬间,她笑笑:“行,学校放假我约王京京去书店。”
外婆欲言又止,眼神里的情绪万般复杂,根本无法用言辞形容。
江渡只知道那个人是妈妈,妈妈回家,她就必须走,否则,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
有一年,她实在是好奇,也实在是渴望,她觉得妈妈应该会喜欢自己,她从不闯祸,爱学习,爱劳动,像头温顺的小羊羔。王京京跟人骂架打男生,被人找上家门,她妈妈都偏向她。江渡觉得妈妈要是多了解了解她,一定会喜欢她。她就在这种心理下,又偷偷回来,还没瞧清楚什么,被外婆发现,老人大惊失色地把她往表姨家方向赶。
江渡觉得太委屈了,忍着泪,频频回头,只能看见外婆不断起落的手势:快走。
她哭了一路,到表姨家门口时把眼泪擦干净才进去。
就算是这样,江渡也没问过大人包括表姨一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觉得,如果一件事别人想说,不用问就会告诉你,如果不想说,问了也不会说,何必为难别人呢?这个别人如果是家人,更不能为难了。
像是补偿,外婆又照例多给她零花钱,江渡不爱乱花钱,但这次,她准备花掉。梅中竞争残酷,江渡进校是中等水平,没什么存在感,老师们眼里只有两个事,清北和一本率,江渡非常担心自己最终只能读一个普通大学。
她没什么好方法,搞题海战术,多做卷子好像是唯一的出路,反正她不怕吃苦。
但在梅中一本达线率非常高,除非是倒数,江渡每每焦虑时想到这又会轻松点。
外婆收拾碗筷时,她听见两个老人在厨房悄声说着什么,江渡没凑上去,她默默回到卧室,打开日记本,弯弯的月亮就在窗户外面,清透透的,有点像苍白的人面。
江渡觉得日记应该收个尾,但最终,只写了个“他”,光秃秃的,连名字都没有。
一字一段,一个句号。
军训完了最讨厌的就是写心得,这种感觉,完全跟小学春游回来写作文一样令人心梗。作文本还没发,大家甚至都吝啬交个日记本上去,唯恐语文老师直接给当垃圾卖了,得不偿失,索性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开始千篇一律地鬼扯。
所以,收上来的一沓纸参差不齐,挺寒碜。江渡按大小次序整理好,王京京一边抱怨,一边帮她忙,说江渡这个人就是喜欢做这种默默无闻又麻烦地要死的好事。
“我是语文课代表,有义务把同学们的作业收拾整齐给老师。”江渡微笑时会露一排细细的小米牙,眼睛也弯弯的。
王京京一副老道口吻:“我怀疑,语文老师压根不看,就是个形式主义的任务,你这是多此一举。”
江渡轻声说:“我做我该做的,不觉得多此一举。”
“死脑筋。”王京京嬉皮笑脸地点了下她的额头。
送作文时,照例从一班门口过,走廊那,魏清越正在给张晓蔷讲题,一手插着裤兜,一手在张晓蔷的资料上指点江山,他这个人做什么都显得很随性,江渡看见他时,心里跟着微微一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紧张。
三分归元气。
江渡不知道怎么就往《风云雄霸天下》上想去了,那是她跟王京京童年时的最爱。
魏清越就很步惊云的感觉……江渡在短短的几秒里,脑子里已经出演了一部可歌可泣的电视剧。
谁都没看见她,可她脸红了,余光小心翼翼地快速瞥着那两个标准的优等生,像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人一走神,就容易出糗,江渡浑身的注意力都在走廊边上那两个人身上,被从后门跑出的男生撞了一下,作文纸便跟着散满地。
“对不起,真对不起啊!”伴随着男生的道歉,张晓蔷循声看过来,她把资料一夹,跑过来帮江渡捡拾作文。
江渡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手忙脚乱一阵忙活,身子僵硬,四肢都跟着不协调,好像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某人无所不在的目光包围之下,而事实是,魏清越只淡淡瞥过来一眼,认出江渡,并没什么兴趣,他扭过头,看向窗外。
秋风乍起,吹得枝头半黄不绿的叶子摇摇欲坠。
魏清越出了片刻的神。
留一个背影给已经投望过来的江渡,他和她,连一眼的对视都没有,他也没有帮忙,显然,魏清越做事相当自我,开学典礼上的发言并不是他有多热心体谅同学们被太阳晒,纯粹是觉得校领导的讲话无聊,他也深知老师随后的批评并不会太严重,无他,他是这个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只要不是做出太离谱违反纪律的事,没人会真的追究他怎么样。他纯粹时很纯粹,但又很懂世故。
江渡眼睛微酸,她小声地跟张晓蔷说谢谢,随后,沉默地收回目光,几乎是小跑着下楼。
风很大,瞬间把头发吹乱,却吹不走那股深深的怅然。
她在他隔壁班级,没有什么交集。
江渡忽然很希望自己能再吐他一身,这样的话,她可以再还一次衣服。
这样也不太好,少女紧紧搂住作文纸仿佛搂住了青春期所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