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很久之后，他苦笑着说：“我现在的回答跟当初一样——我也不知道。”
  “或许，这也是这种不该存在于人间的奇妙能力的反噬吧……”
  颜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不要钻牛角尖，”老卡洛斯拍拍她的肩，劝慰说：“换个角度想，这是世界上许多人求之不得的能力呢。”
  “那不一样呀，”颜生说：“真心喜欢我这个人，跟被这双眼睛拘束住喜欢我，完全是两件事情，就像一个男人娶我，但心里根本不喜欢我，只喜欢我的钱一样。”
  “如果你一直有钱，那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你，甚至于心甘情愿维护爱你的假象，唯恐它会破碎，”老卡洛斯说：“所以你怕什么呢。”
  “假象终究是假象，”颜生摇头：“没意思。”
  “那你要怎么办呢？”老卡洛斯微微笑了起来：“蒙住自己的眼睛，不用它去看人吗？那也不行，万一有人是为你的钱而来呢……唔，那就换个身份，找家咖啡店打工？也不行，你眼睛不方便，人家不会要你的，即便是我让你去，你又怎么能保证，对方爱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美丽的外表呢？”
  “要知道，即使没有这双眼睛，你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呀。”
  颜生没有说话。
  “好吧，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老卡洛斯叹口气，说：“这双眼睛非常神奇，但也不是无懈可击。”
  颜生心里一动：“什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它蛊惑。世界之大，偶然间也会有心智坚韧到难以想象，完全不为外物所动的人，这种人即使你与他对视，他也不会像其余人一样对你倾心。”
  “不过，”他摇头苦笑：“连这双带有魔力的眼睛都没办法令他心动，你怎么保证别的东西能打动他呢？”
  颜生眼睫颤了颤：“外公，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老卡洛斯回忆起往事，目光追忆而幸福：“你外祖母非常豁达，跟我结婚前，她坦言了一切，我只是一个世俗的人，能娶到心爱的人，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并不觉得这种被动的爱情有什么不好，但你妈妈是不一样的，她很要强，也很固执，太倔强的人反而很容易束缚住自己……”
  他很少说这样大段的话，今天大概触动情肠，才会讲这么多，颜生等他停住，才又一次问：“您见过那样的人吗？”
  “是的，我见过，”老卡洛斯说：“我活了很多年，只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事实上，你也见过他，而且非常熟悉……”
  颜生愣住了，半晌才问：“是我爸爸吗？”
  “是他，他们是校友，不过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老卡洛斯叹口气，说：“大学时期，夏洛特就进入设计院，她有才华，也很漂亮，非常迷人，追求她的人多的能从学校排到家门口，那时候她已经知道那双眼睛所具有的魔力，固执的认为那些追求都只是被控制之下的结果，没有在他们中间挑选任何一个的想法，直到她遇见你爸爸。”
  “你们东方有一个典故，叫做坦腹东床，说的是太尉想将自己的女儿嫁到王家，令人去相看王家子弟，回话的人说王家子弟都非常出色，但听闻有人来，都显得拘谨，只有一个人躺在东床上，袒露着肚子吃东西，后来太尉将女儿嫁给他了，这个故事同他们两个，其实有点相像。”
  颜生静静听完，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时候，东方面孔在英国非常少见，能进入上流社会的也不多，你爸爸是其中最耀眼的。”老卡洛斯长出口气，说：“夏洛特知道怎么控制自己，也不愿招惹狂蜂浪蝶，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却让她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对此不为所动，她被吸引了，不——与其说夏洛特对他感兴趣，倒不如说是征服欲在作祟，她顺风顺水了太久，受到的追捧太多，真的遇上不为所动的人，反而会不甘心。”
  颜生从前只知道父母是在大学里认识，然后结婚的，却不知道内里还有这种渊源，一下子来了兴趣。
  “再后来呢？”她追问。
  “那时候夏洛特像是只蝴蝶，每天都花枝招展的往苏昱身边去，我看着她从一开始的不甘心到了满怀希冀，就知道她已经陷进去了，但苏昱没有。”
  老卡洛斯喝了口咖啡，继续说：“他的家族底蕴深厚，传统力量也非常强，他的父母希望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东方女性，他自己对此也并不抵触。
  他比夏洛特大两届，临近毕业时，他母亲到英国来探望他，嗯，还带着一位端庄的名门闺秀，夏洛特听说后嫉妒的发疯，马上去找了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却使得他取消了对婚姻的未来计划……”
  颜生记忆里，妈妈是个温柔中不乏强硬的人，却没想到居然是她主动追求的爸爸，眨眨眼，继续听外公说下去。
  “苏昱毕业后去了纽约，接受北美分部的生意，夏洛特很快追了过去，在那里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总之他们在一起，结婚之后，又有了你……”
  颜生想了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问题，犹疑一会儿，她最终还是问了：“爸爸他……真的喜欢妈妈吗？”
  “真的是母女啊，”老卡洛斯笑了，隐约有些酸涩：“婚礼的前夜，夏洛特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作为父亲，我只能回答她说，喜欢，然而我骗了她，事实上，我真正的答案就像当初她问我那些人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喜欢那双眼睛一样。”
  “——我也不知道。”
  太阳缓缓落下，颜生的心也沉了下去。
  “哦，”最后她说：“我知道了。”
  她骨子里还是有跟夏洛特相像的地方，近乎固执的骄傲，不能接受别人因为那种荒诞的理由而来的爱。
  假的就是假的，要了也没意思。
  她这年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赌一口气，死命钻牛角尖的时候。
  度假结束，苏昱亲自去接她回国，飞机上她几次想问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知道老卡洛斯将缘由告知她，当然也不会避讳往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抱住了她。
  趴在爸爸怀里，颜生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国内跟国外差异很大，苏家的祖宅规矩很多，也让她有些束缚，要是换了别的时候，苏阙总能给她最温柔的陪伴，然而听外公说过那些话，她心里总有些疑神疑鬼。
  他的温柔，到底是来自于喜欢，还是来自于那双眼睛？
  她不能确定，难以抑制的开始抵触。
  十九岁的苏阙有了俊朗的外表，苏昱的刻意打磨，使得他拥有少年人少有的练达，风仪出众，十分耀眼，也使得到苏家做客的钟家家主在他身上见到了多年前那个女人的影子。
  那是他的儿子。
  他婚生的儿子已经过世，一手维持的家业或许要落到旁支，或者说侄子手里了。
  真不甘心。
  犹疑了几天，钟家家主备了厚礼，又一次登了苏家的问，客气而含蓄的同苏昱说了这件事。
  “要看他自己的意思，”苏昱说：“我是不会干涉的。”
  苏阙听见这个消息时，正在为颜生的生日准备礼物。
  他从缅甸请了个经验老道的玉雕师傅，想亲手打磨一块玉佩送给她，光废料都堆了一个箱子。
  “我不去，”他言简意赅的说：“让他走吧。”
  钟家的人再一次催问时，他已经到了颜生面前，拿自己制成的半成品给她看：“还差了点火狐，但大体形状出来了，喜不喜欢？”
  再练达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会忐忑，她近来的冷淡，已经让他困惑无措了很久。
  “钟家的人又来找你了？”颜生答非所问。
  “唔，”苏阙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顿了顿才说：“我都拒绝了。”
  “回去吧，”颜生静静看着他：“毕竟你姓钟，不姓苏。”
  “什么？”苏阙愣住了。
  “我让你离开这儿，”她把那块玉佩扔回去，冷冷说：“你听不明白吗？”
  第39章 旗子
  苏昱既然回国, 颜生就想暂时把自己工作停了, 留在家里陪他说说话。
  苏昱倒不在意这个，让她该忙什么忙什么, 不用管自己，颜生想着反正每天晚上都回家，还能一起吃饭，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没有插手公司事务的意思，即便回国, 日子也过得悠闲，颜生接连开了几天会，回家看见他在阳台上喝着红酒吹风，心里居然有点羡慕。
  这天下午她刚回家，就接到江柔电话, 说米兰跟齐姜回来了, 其余几个熟人也有空, 晚上想约着一起聚聚, 问她有没有时间。
  要是一个人的话，颜生指定就去了，可这会儿苏昱还在，家里也已经准备好晚餐，她就有点犹疑。
  苏昱听了几句, 微微笑了：“去吧, 跟朋友多聚聚是好事。”
  她点点头, 穿件外套出门了。
  米兰到欧洲玩了一圈, 人略微黑了点，正嘀咕着去做美白，齐姜在美国风吹日晒这么久，连连说到时候一起，江柔倒还是老样子，清清冷冷的霸道御姐，坐在一边品酒。
  自从派出所事件后一直销声匿迹的姜子安和于嘉茂也出现了，缩在角落里，看颜生没有追问那天后续的事，才十分默契的一点点蠕动过去，跟万沧和林乐他们聊起来了。
  几个人有阵子没见了，聚在一起倒很热闹，于嘉茂瞅着左右没人，蹭到颜生身边坐下，一脸“我不开心快来哄哄不然坚决不原谅”的表情。
  颜生自顾自喝酒，没搭理他，最后还是他先扛不住，自己说话了。
  “你拍《柳园》时住的那家酒店是我妈家的，”他从怀里掏出张底片给她，一脸郁卒：“晚上有人去敲你门的时候，被人给拍到了，知道是你没敢往外爆，就到我这儿了。”
  哦，颜生想起来了，是俞南石去找她的那个晚上。
  对着光一看，果然是披着浴袍的小年轻，漂亮的锁骨露着，即使透过黑白底片，也能看出点暧昧意思来。
  “黄上，”姜子安不知道从哪儿凑过来，语气里一点贤良皇后的感觉都没有，反倒是酸溜溜的：“他是谁？”
  颜生没回答，于嘉茂就同样酸溜溜的说：“俞南石，就是个想抱大腿的新人。”
  “呵，想走歪路啊。”姜子安表情露出点讥诮，于嘉茂都怀疑他是不是正在心里骂俞南石贱婢。
  颜生没在意这俩人的酸言酸语，跟于嘉茂说声“谢了”，就拿打火机把底片点上，扔进烟灰缸里了。
  那俩人的表情这才好看点。
  也是赶得巧了，今晚还有一拨人在这儿聚会，林乐去上洗手间碰见，那群人听说这边都是大佬，巴巴凑过来打声招呼问个好。
  更巧的是，俞南石也在这里边。
  比起这边圈子，那群新人就是气弱的多，点头哈腰的进来，挨着问了好，话里话外的十分恭敬。
  俞南石看见颜生时原本还想过去打个招呼的，然而于嘉茂和姜子安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坐在她身边，一看见他就毫不客气的给了两眼刀。
  俞南石疼的一个哆嗦，不敢得罪，意味深长的看看颜生，转身走了。
  大佬应该是个双，男女通吃吧……
  还有，姜子安和于嘉茂果然跟她有些这样那样的关系！
  对于这个擅长脑补的小年轻，颜生也挺无奈的，看他又想歪了，也不知从何解释，然而俞南石浑然不知，还抽空在那俩人的眼刀里回过头，给她递了个“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眼神。
  颜生：“……”
  比起外边的传言，你的脑洞才更让我害怕啊。
  齐姜今晚喝的不少，散场的时候，已经有点醉了，颜生跟齐姜顺一点路，顺带着送她回家。
  齐姜爱好一切八卦，晕乎乎的躺在床上，还不忘问：“那俩人你喜欢哪个啊？我看他们那样，你只要说一声，就会有人奔上去侍寝哈哈哈哈……”
  “喝醉了还这么多话，”颜生有点无奈：“睡吧你。”
  “我刚还勉励他们了，”齐姜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找个合适时机，孤男寡女，**，直接把事给办了！第二天就说**给你，你要是不要他们，那就是负心汉……”
  “……”颜生扶额：“你戏有点多啊。”
  齐姜哈哈大笑，笑完又大着舌头问：“你谈过恋爱没有啊小仙女？怎么觉得你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当然谈过，”颜生给她擦了擦脸，说：“我都多大了。”